自高仙芝離開蜀中後,羽林軍大将軍郭英義接替高仙芝出任劍南節度使,掌握了蜀中軍權,郭英義原是隴右采訪使兼秦州都督,爲官期間窮奢極欲,他最好馬球和女人,爲将二者完美結合,他便訓練幾支女伎馬球隊,每日耗錢數十貫到百官,引發民怨官恨,李慶安東進後,罷免了他的官職。
這讓郭英義對李慶安極爲憤恨,便跟随李隆基入蜀,頗得李隆基信任,出任羽林軍大将軍,很快他又投靠了新主人李亨,在李亨的宮廷政變中立下汗馬功勞。
和高仙芝不同,郭英義極會當官,谙熟官場規則,他尤其善于見風使舵,絕不會把自己綁死在一棵大樹上,這次成都大搜捕,他放縱士兵明搶暗奪,使軍隊上下都發了大财。
不僅如此,他還抓捕了五千多家有軍械的平民,借口審查北唐探子,實際是勒索錢财,每人以二十貫到百貫不等的價格放人,僅這一項,他的軍隊便斂财達二十餘萬貫,惹起民怨沸騰,朝官也對他極爲憤慨,甚至百官聯名彈劾他,但郭英義本人卻并不在意,他自己自己掌握着南唐最重要的軍隊,就不怕那些文官禦史翻上天去。
郭英義的家并不在城内,而在北郊的一座莊園裏,當然,他在成都也有府邸,但他卻嫌府邸太小,無法打馬球,便舉家遷到郊外,建造了一座占地一百五十畝的莊園,僅一座馬球場便有百畝之大,每天傍晚,他都要舉行一場女子馬球賽,馬球場上紅纓舞動,嬌聲呵斥,看得郭英義呵呵大笑。
不過這兩天郭英義沒有心思看女子馬球賽了,太子之争、荊襄失守、北唐南壓,種種不利的局面使他心情格外沉重,他也意識到自己的好日子不多了,但他仍然抱有一絲僥幸,事情不會太好,也不會太壞,北唐占領荊襄隻是爲了漕運需要,在安祿山未剿滅之前,他們或許隻是對南唐施壓,而不是真的進攻南唐。
夜已經很深了,郭英義仍然沒有睡覺,李亨的病倒使他有一種預感,或許這些天會發生什麽事,睡覺會使他失去很多機會。
已經快一更了,他打了一個哈欠,确實有些困了,他放下書,起身準備回房睡覺,他剛站起來,便聽見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這是他親兵校尉的腳步聲。
“大帥!有人要緊急求見大帥。”
“是誰?”
“好像是....是李輔國。”
“什麽!”郭英義愣住了,李輔國來了。
郭英義是支持彭王李僅,倒不是說他對彭王李僅有什麽特殊好感,而且他發現李亨想換太子,既然是皇帝想換太子,他自然是跟着皇帝走,其實說老實話,他壓根就不喜歡彭王,那個親王太文弱,太木讷,又喜歡聽那些文臣的話,如果他登基,其實對自己沒有好處。
但郭英義首先考慮的皇帝的态度,隻要皇帝支持,哪怕是頭豬,他也會舉雙手支持,但李輔國可是太子的人啊!他來找自己,難道是想讓自己轉而支持太子?
想想很有這個可能,襄陽完了,太子失去了魚朝恩的軍隊支持,他的形勢岌岌可危,來找自己,或許是他們孤注一擲了。
郭英義首先想到的是條件,他又問道:“李輔國帶了什麽來?”
“李輔國帶來幾口大箱子。”
郭英義若有所悟,便笑道:“請他到大堂稍候,把箱子也一起擡進來。”
片刻,李輔國走進了大堂,郭英義的二十幾名親兵将五口沉甸甸的大箱子擡上了大堂,一字擺開。
李輔國今天是低姿态來求郭英義,雖然他能控制住李亨,但朝臣們要擁立李僅,他卻毫無辦法,這裏面最重要是軍隊支持,五千羽林軍已經表态支持李系了,但還有駐紮在城外的十萬軍隊,他們的态度至關重要。
曆史上宦官之所以屢屢戰勝文官,不僅僅是他們掌握宮内大權,而且他們做事風格也和文官不同,文官做事要面子、要風骨,要一等二看三通過,而宦官大多是實用主義者,他們更加直接,而且更加講究效率,善于抓住機會。
比如今天晚上,李亨已經向大學士窦華表态廢太子,讓他去拿奏折,但窦華卻認爲天色已晚,不急這一時,明天再去拿也不遲,不慌不忙,而李輔國卻相反,他不僅搶先把聖旨拿到手,而且和皇後太子定好了大計,不僅如此,他還連夜出城,來找郭英義尋求支持,他的方法也非常簡單實用,不講大義,用利益來交換。
很快,郭英義走進了大堂,他瞥一眼五口箱子,便呵呵笑道:“這麽晚了,李公公還不休息嗎?”
李輔國笑道:“來探望一下大帥,順便表表心意。”
“哦!我怎麽敢受李公公的心意呢?”
李輔國很了解郭英義這個人,貪财好色,他是李隆基一手提拔,卻又背叛的李隆基,說明此人心中隻有利益,而無忠義,這是一個可以拉攏的人。
李輔國也不說話,随手将四隻大箱子打開,頓時滿堂璀璨,珠光寶氣,炫耀得讓人睜不開眼,滿滿兩大箱珍寶,還有兩大箱黃金。
李輔國謙卑地笑道:“這是太子殿下給郭帥的心意。”
郭英義眼睛都笑眯了,他憑直覺,這些珍寶黃金,至少價值數十萬貫,簡直就是天降橫财,他毫不掩飾眼中的貪婪,不停地搓手,“這、這怎麽好意思呢?”
“太子殿下仰慕郭帥久矣,隻是沒有機會表示心意,這隻是太子一小部分心意。”
李輔國言外之意,還有更重要的利益,郭英義也不再虛僞了,他立刻命令親兵将四隻大箱擡進内室給夫人,李輔國則被請到了他的書房。
兩人進書房坐下,既然已經說開了,郭英義也不再繞彎子,直接問道:“不知太子還有什麽心意給我?”
李輔國一笑,開出了天價清單,“宮女五十名,都是上上佳麗。另外封骠騎大将軍,晉昌郡王,實封五百戶,再加封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晉昌是沙州屬縣,也是郭英義的家鄉,财富、郡王、大将軍、相國,李系大手筆啊!郭英義倒吸了口冷氣,連皇帝的女人都給他了,這是要做什麽,難道是......
郭英義忽然意識到,這不是簡單地要他支持。
“李公公,出什麽事嗎?”
李輔國點了點頭,陰陰道:“聖上的病勢突然加重,禦醫說,可能挺不過今晚了。”
“什麽!”郭英義眼睛猛地瞪圓了,挺不過今晚,“這、這怎麽會呢?”
“從小落的病根子,我知道,最怕大刺激,襄陽失守,二十萬大軍全軍覆沒,把他刺激得太狠了,結果舊病複發。”
李輔國指了指頭,“聽禦醫說,這裏面流了很多血,五官都滲出血了,哎!我們都沒有想到,來得太突然了。”
郭英義忽然明白了,五官流血,這是怎麽回事,他完全明白了,這一刻他忽然下定了決心,既然李亨已經不在了,那他還有什麽忌諱,人生在世,利益是第一重要。
“那太子希望我怎麽做?”
李輔國仿佛看見了勝利的曙光,他急不可待道:“太子希望軍隊立刻入城,實行全城戒嚴。”
.........
半夜時,李亨忽然醒了,或許是口幹,或許是腳步聲将他驚醒,或許是一種莫名的不安,他慢慢睜開眼,隻見他床榻旁站着幾個黑影,燈全滅了,他看不清楚模樣.
“你們是...誰?”
“父皇,是兒臣!”是太子李系的聲音。
“你來做什麽.....爲什麽不點燈?”
李亨的身體很弱,說話斷斷續續,李系忽然在他面前跪下,給他磕了一個頭,“兒臣來,是想請父皇退位,父皇既然不能理政,那讓兒臣來挽救南唐的危機。”
“你說什麽?”
李亨心中一陣暴怒,他掙紮着要坐起來,卻被李系摁住了,使他動彈不得。
“來人!快來人!”
李亨情急之下,大喊起來,可半天也沒有任何人進來。
李系冷冷一笑,“父皇,你不用喊了,不會有人進來。”
“逆子!你....你要做什麽?”
李亨忽然看見了兒子眼中的殺機,他一陣害怕,連忙道:“那好吧!我傳旨把皇位讓給你,我.....做太上皇。”
李系搖了搖頭,“不需要父皇傳旨,我是太子,隻要父皇駕崩,我就自然登位了。”
說完,李系站起身,給旁邊幾個黑衣人使了個眼色,幾個黑衣人走上前,摁住李亨的頭和手腳,又将他嘴強行撬開了,一個黑衣人取出很小一隻葫蘆瓶,拔開了瓶塞子,向他嘴裏灌去。
李亨吓得魂飛魄散,他拼命掙紮,但卻沒有用,毒酒灌進他的肚子,李系至始至終都冷冷地看着他,這一刻父子親情都已經不存在了,他們之間隻是争奪皇位的對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父皇不要怪我,是你先要廢我!”
這是李亨在人世間聽到的最後一句話,肚子裏的劇痛已經讓他難以忍受,他想打滾,身子卻被死死摁住,使他一點一點體會死亡的到來。
忽然,李亨眼前出現長子李豫被毒死的情形,他趴在窗前,上前伸手,仿佛在大喊父皇饒命,還有他的孫子,他的父親。
所有死去的人都在他眼前複活了,還有無數人要殺他,都被長子攔住了,他大喊:“不準殺我父皇!”
一顆悔恨淚珠從李亨眼角滾落。
..........
就在李亨被毒死的同一時刻,十萬劍南軍再次沖進城池,開始進行戒嚴,坊門關閉,城門不開,任何人都一律不準出門.
彭王府也被數千士兵包圍了,四更時分,李系下達了賜死彭王的命令。數千士兵沖進彭王,逢人便殺,李僅和閻凱見勢不妙,驚惶逃到後院佛經樓,卻被追來的士兵亂刀砍死,可憐閻凱來不及說出自己的身份,也一并被殺。
五更時分,右相王珙上書李系,正式表示支持他登位,左相崔圓也同樣表達了支持他登基。
天剛亮,身着龍袍的太子李系在三千鐵甲士的護衛下,走入勤政殿登基,接受百官朝賀,正式登基爲帝,改過年号爲宣仁。
南唐的第三任皇帝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