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府夏門位于長安東南,距離曲江池不遠,進了府夏門便是通濟坊、安德坊和曲池坊,夜幕已經降臨,包括京兆府、萬年縣、長安縣在内的近數百名衙役聚集在府夏門外,還有一百多名從高陵、新豐等縣調來的外縣衙役,一共有五百餘人,由京兆尹黎幹親自帶隊。
蘇震身着官服騎在馬上,手中握着長劍,他大概已經知道了一點點今晚的行動,他心中異常震驚,但他卻不敢有半句多言。
這時,萬年縣令趙羽來到他身邊,指了指遠處一百多名外縣衙役,低聲道:“很奇怪,那些人不像衙役啊!一個個身材那麽魁梧,我一個都不認識,按理,高陵縣和新豐縣的衙役我應該都見過才對。”
“你不要多問了,多問對你沒好處,知道嗎?”
趙羽見蘇震臉上嚴肅得可怕,他吓了一跳,不敢再多問了。
京兆尹黎幹也身着三品朝服,騎馬緩緩上前,在他身邊是禦史中丞崔器,崔器年已過六十,是一名資格極深的老禦史官員,他也騎馬跟在黎幹身旁,另外還有一名刑部的高官,刑部侍郎尚衡,他也騎在馬上,像影子一樣跟在後面,一言不發。
黎幹高聲對衆衙役道:“剛剛得到消息,發現了南唐僞官,本應由情報堂和内衛出面,但秦将軍和胡将軍正好都不在長安,隻能由我們出面抓捕了,今晚一切聽我的指揮,不管涉及到什麽人,該抓捕的一律抓捕,聽到沒有!”
“聽到!”衆衙役齊聲答道。
這時,一名衙役從城内騎馬飛奔而來,将一封信遞給黎幹,黎幹打開看了看,便道:“目标已經露面,出發!目标曲池坊。”
夜色中,五百多帶刀衙役開始浩浩蕩蕩向曲池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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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池坊韋府内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十分熱鬧,今晚是韋滔小孫子滿周歲,韋滔特地舉辦了這次宴會,舉辦宴會是韋府的習慣,隔三岔五都會舉行,除了韋府族人外,還有一些朝廷大臣也會參加,今天算是比較重要的宴會,朝官來了一百多人赴宴,都是韋黨中人,連同他們的家人,今晚韋府足有千人聚集一堂。
此時客人大部分都到齊了,韋滔也在小客堂内陪一些重臣聊天,府門外隻有他的兒子韋俊還在迎客。
夜色中,一輛馬車從遠處駛來,停在了韋府門前,馬車裏下來了兩人,一人正是都水左使張秉國,另一人是一個中年男子,容貌清瘦,顯得十分精明能幹,此人便是南唐大理寺卿戚珣,他是王珙的心腹,最早是原州司馬,調入朝廷出任大理寺少卿才兩個月,便跟随王珙投奔南唐去了。
因此絕大部分朝臣都不熟悉他,胡沛雲也才想不起朝廷還有姓戚的官員,他今晚是被張秉國叫來,說韋滔要見他,這使戚珣暗暗高興,如果能将韋滔策反,這對他無疑是大功一件。
兩人走上前,韋俊連忙迎了上來,“張左使百忙之中能來,歡迎啊!”
張秉國拱拱手,歉然道:“抱歉,事情太多,來晚了。”
“不妨!不妨!宴會還沒有開始。”
韋俊看了一眼戚珣,他還以爲也是都水監官員,可發現并不認識,而且此人沒有穿官服,便笑問道:“這位是.....”
“這是我的一個朋友,韋尚書知道他要來,他與韋尚書有重要事情商談。”
韋俊沒有聽父親說起,不過張秉國可是韋黨骨幹,他便連忙請二人進府。
張秉國瞥了一眼賓客登記冊,他沒有簽名,便直接帶着戚珣進了韋府,他見大堂内人來人往,十分熱鬧,便對戚珣笑道:“我帶你去東花園看看夜景吧!韋府的夜花園很有名。”
戚珣知道他是擔心别人認出自己,便欣然笑道:“一切聽左使安排。”
兩人轉個彎,從一條小道向韋府的東花園而去。
.......
小客堂内熱鬧異常,韋滔、韋渙兄弟正和十幾名韋黨重臣聊天,包括兵部尚書盧奂、工部侍郎李開複、兵部侍郎苗晉卿、衛尉寺卿羅鈞奕等等重臣,這些都是韋黨的中堅骨幹。
此時衆人卻不談公務,隻是聊聊風月,誰娶了小妾,誰添了孫子,引來衆人一陣陣笑聲。
這時,韋俊匆匆走進來,在韋滔耳邊低語幾句,韋滔臉色一變,起身道:“你們先聊,我去去就來。”
他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匆匆出去了,盧奂見韋滔神情不對,便一把拉住韋俊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韋俊見瞞不住了,隻得如實道:“外面來了好多衙役,好像是來抓什麽人?”
衆人吃了一驚,對望了一眼,誰敢來韋尚書府抓人?他們一齊向大門外走去。
大門外,數百衙役點着火把,擁堵在韋府門前,獵獵的火光将韋府照如白晝,黎幹騎馬立在最前面,目光嚴肅,在他身後還有五六名官員,台階上,三十幾名韋府家丁執刀拿劍,神情緊張地和衙役對峙。
“這是怎麽回事?”
韋滔怒氣沖出地大步走出來,他見來的竟然是京兆尹,先是一愣,随即極爲不悅地對黎幹道:“難道我舉辦一次家宴也觸發了王法嗎?還要京兆尹來親自執法!”
黎幹拱拱手道:“有人告發韋尚書私藏南唐僞官,我奉命前來搜查!”
“奉命?”
韋滔冷哼一聲,“你奉誰的命令?張筠,他可沒這個權力!”
這時,黎幹身後的禦史中丞崔器出面了,他也拱拱手道:“韋相國,我們奉太後旨意前來搜查,請韋相國配合。”
崔器的旁邊,還有刑部侍郎尚衡,他沒有說話,隻是向韋滔施了一禮。
崔器和尚衡的出現令韋滔大吃了一驚,禦史中丞和刑部侍郎都出面了,還有太後的旨意,這、這就是大三司會審的前兆啊!
韋滔忽然意識到問題有些嚴重了,他沉聲道:“是誰說我私藏南唐僞官,你們有何證據?”
黎幹冷冷道:“韋尚書,我希望你能合作,這個南唐僞官不是一般人,他是身負使命破壞我大唐朝綱,趙王殿下的瑞兆案就是他所爲,如果讓此人逃了,韋尚書可吃罪不起啊!”
“你們是說戚珣?”
韋滔猛地反應過來,他後退了一步,厲聲道:“怎麽可能,我怎麽會私藏他在府中!”
“看來韋尚書是知道這個人。”
崔器冷笑一聲,刷地打開了沈珍珠的旨意,朗聲讀道:“太後懿旨,禮部尚書韋滔,有私藏南唐僞官之嫌,特命京兆府搜查其府,禦史台和刑部爲監督,欽此!”
汗水已經從韋滔的額頭上流下,連太後的旨意都下了,他不敢再阻攔,隻得對家丁道:“閃開道路,讓他們搜!”
黎幹一擺手,“搜!”
數百名衙役湧入了韋府,向四面八方散開,他們的目标很明确,中年男子,容顔清瘦,留一撮鼠須,沒有穿官服,凡這樣的男子,一律帶來辨認。
韋滔心中疑惑不定,盡管他知道李開複、羅鈞奕等人都和這個戚珣有關系,但自己并沒有請他,他怎麽可能在自己府上,可是黎幹等人明顯是有備而來,連禦史台、刑部和太後都驚動了,難道是自己的兄弟子侄瞞着自己将他藏在府中,如果是那樣的話,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招招手将兒子叫上前,低聲道:“你給我說老實話,是不是你們兄弟把這個人藏在府上了?”
韋俊吓得連連擺手,“不可能,我們怎麽敢把這樣危險的人藏在府中,那會害死父親的。”
“這就奇怪了!”
韋滔自言自語道:“難道是客人,今天客人中沒有這麽個人啊!”
韋俊忽然想起來了,他連忙道:“父親,我想起一事。”
“什麽事?”
“就在不久之前,都水監左使張秉國帶來一個奇怪的客人,我沒見過,他說是給父親說過,還說有重要事情和父親商談。”
“張秉國來了嗎?我怎麽沒見。”
韋滔有些愣住了,張秉國是給他說過,帶堂兄張秉乾前來,自己還說他怎麽遲遲不來,原來竟已經來了。
“抓到了!”
東面小路上湧來一大群衙役,個個身材魁梧,體格強壯,他們像拎小雞似的拎來一名中年男子,爲首是京兆少尹蘇震。
借着微光,韋俊一眼便認出來了,他急對父親道:“就是他!張秉國帶來的人。”
韋滔也認出來了,真的是戚珣,他呆住了,張秉國把此人帶來做什麽?難道是讓他拉攏自己嗎?他腦海中亂成一團,突發的情況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戚珣被捆綁的結結實實,嘴也被堵住了,蘇震上前給黎幹施禮道:“屬下在東院客房内抓住了此人,他承認自己就是戚珣。”
黎幹看一眼戚珣,回頭問崔器道:“崔中丞,你應認識此人吧!”
崔器是老臣了,他看了看便點頭,“此人正是戚珣,曾任大理寺少卿,後來投奔南唐,擔任僞大理寺卿。”
旁邊一直不吭聲的刑部侍郎尚衡也道:“我認識他,正是戚珣。”
“很好!”
黎幹一揮手,“将他帶走,好生看管了。”
幾十名大漢将戚珣帶走了,黎幹又令道:“可以結束搜查,讓弟兄們都回來吧!“
“當!當!當!”收兵的鑼聲敲響了,衙役們開始從四面八方回來。
這時,韋滔走上前急道:“黎使君,這是誤會,此人是都水監左使張秉國帶來,與我無關。”
旁邊的盧奂、李開複等人也上前道:“黎使君,這件事确實和韋尚書無關,我們可以證明!”
黎幹歎了口氣道:“韋尚書,這件事和張秉國有沒有關系我不知道,但我們确确實實是從你府中搜出此人,因爲你是相國,所以我不敢大意,特地去請示了太後,太後說僅僅是我們出面不足以讓人信服,所以太後又讓禦史台和刑部出面作爲監督證明,現在崔中丞和尚侍郎都親眼所見,你不會說我是在冤枉你吧!”
“這......”
韋滔啞口無言了,他忽然回身大吼,“快去!把那個張秉國找來。”
韋俊帶着數十名家丁飛奔而去,韋滔又對黎幹等人道:“請黎使君、崔中丞、尚侍郎稍等片刻,我讓張秉國出來對質。”
“好!我們等着。”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了,韋滔急得滿頭大汗,如果沒有張秉國對質,他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勾結南唐僞官,而且還是危害朝廷的僞官,這個罪名一旦坐實,他不僅丢官那麽簡單,而且甚至會被殺頭。
終于,韋俊等人回來了,韋滔急得一把抓住他問道:“找到了嗎?”
韋俊搖搖頭,“很奇怪,怎麽也找不到他。”
“這.....這怎麽可能!”
黎幹拿到了今天的賓客簽到冊,對韋滔道:“韋尚書,我看你不用找了。”
他一揚手中的簽到冊,冷冷道:“我已經看了幾遍,沒有張秉國的簽名,韋尚書,很抱歉,我們要給太後複命,不能再等了。”
韋滔急得揪住兒子的衣領,咬牙切齒道:“這是怎麽回事?”
韋俊吓渾身發抖,結結巴巴道:“孩兒隻....注意他旁邊的人,沒有...留意他有沒有簽名。”
韋滔隻覺天昏地轉,這下子,他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時,崔器又走了上前,“韋尚書,我還有一份太後旨意,太後說,如果韋尚書清白,就不用拿出來,但眼下的情形,我不得不拿出來。”
他‘刷!’地展開了另一份旨意,朗聲讀道:“南唐僞官密探戚珣陷害朝廷重臣,危害大唐朝綱,罪大惡極,此案将嚴查到底,無論案涉何人、何官,皆不可徇私枉法,禮部尚書韋滔牽涉此案,罪有嫌疑,不宜再掌朝權,現暫停其一切職務,其人交由禦史台監管,查清事實再做處理,欽此!”
讀完太後懿旨,崔器淡淡道:“請韋使君暫到禦史台小住幾日,果真清白,自然平安無事,希望韋使君不要讓我爲難,請吧!”
韋滔眼睜睜地看着黎幹将他的賓客冊收起來了,他仿佛明白了什麽,隻覺一口悶氣憋在胸中,讓他喘不過起來,‘噗!’的一口鮮血噴出,他眼一黑,軟軟地癱倒在地上。
“父親!”
“韋尚書!”
韋府内亂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