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葉派隻承認哈希姆家族的阿裏及其後裔爲合法繼承人,因此在反對遜尼派支持的倭馬亞王朝的起義中,什葉派、呼羅珊人、阿拔斯人達成了協議,推翻倭馬亞王後,将由阿裏的後人沙裏克繼承哈裏發之位,建立政教合一的新王朝,但艾布.阿拔斯在呼羅珊人的支持下,奪取了哈裏發之位,這就是他們矛盾的根源,阿拔斯背信棄義,什葉派爆發起義......”
龜茲的安西節度使舊府内,李慶安在聽取隐龍會丞李回春對大食内亂的介紹,李慶安回到安西已經一個半月了,三天前,他剛剛從北庭來到了龜茲,這些有一些棘手之事需要他處理,不料卻碰到了遷來此處的李回春。
由于李慶安的提醒,在碎葉失陷之前,隐龍會便分批遷回了安西和北庭,分散在疏勒、拔煥城、龜茲、高昌和庭州等五個地方,李慶安的回歸無疑給他們帶來了極大的振奮,這将是隐龍會一個劃時代的開始。
李慶安專注地聆聽着李回春的講述,他問道:“那什葉派的力量有多大?”
“勢力相當強大,遍布大食各地,不過主要集中在呼羅珊北部和河中一帶,沙裏克的老巢便在安國都城布哈拉,河中一帶的新教衆基本上都是信奉什葉教派,如果什葉派要爆發起義,必定是發生在河中地區。”
李慶安點了點頭,李回春告訴他的消息還遠遠不足以作爲軍事行動的信息,他笑了笑,又換了個話題問道:“隐龍會其他人可好?”
“大家都很好,多虧公子及時告訴我們撤退的消息,否則留在碎葉,必被都摩支屠殺,這都摩支在碎葉大肆征兵,十四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突騎施人全部要從軍,聽說他已有兵力三萬餘人,他又得到大食的支持,将是收複碎葉的一塊攔路石。”
李慶安哼了一聲道:“都摩支不過是個跳梁小醜,民心不附,他不可能成爲蘇祿第二,我關注的隻有大食軍。”
說完,他站起身道:“我還有别的事情,就不和你多說了,你繼續替我關注碎葉的情況,随時向我報告。”
“屬下一定會随時關注碎葉的情況。”
這次李慶安來龜茲,很重要一個原因是來勸說封常清,高仙芝被調去劍南時帶走了一大批心腹骨幹,這倒不是怕李慶安清洗,高仙芝去的劍南是楊國忠的地盤,他如果手下無人,他将很難指揮軍隊,高仙芝帶手下離去,在某種程度上省了李慶安的很多麻煩,他上任後,迅速将北庭舊部填充安西空缺,比如,他淡化龜茲和焉耆的軍事功能,将安西唐軍向疏勒、拔煥城和于阗三地集中,任命穩重謹慎的荔非守瑜爲疏勒兵馬使,荔非元禮爲拔煥兵馬使,願疏勒兵馬使趙崇玼調爲于阗兵馬使,将李嗣業調往北庭,繼續任安西副都護,統帥安西陌刀軍。
但安西的另一個大将封常清卻沒有與高仙芝同去劍南,他是安西副都護,依然留在安西,自李慶安上任後,他稱病在家。
封常清是中唐名将,曆史上高仙芝因怛羅斯之戰失敗被調離安西後,封常清接任了安西節度使一職,但現在曆史已經被李慶安這個外來者打亂了,封常清便失去了成爲封疆大吏的機會。
封常清和程千裏不同,他不涉及朝廷的派系鬥争,他之所以稱病不出,很大程度上是擔心李慶安報複,在李慶安京城被抓後,封常清主政北庭軍事,他曾清洗貶黜了一大批李慶安的心腹,如今李慶安重回安西,又焉能放過他。
封常清的家在龜茲城北,離原安西節度使府不是很遠,是一座中等宅院,封常清身材矮小,相貌醜陋,斜眼、跛腳,在極重相貌的大唐,這樣的人是沒有做官的資格,但封常清憑借他卓越的才能,成爲中唐名将之一。
封常清本爲蒲州猗氏人,因外祖父獲罪被流放到安西充軍,他也來到了安西,封常清少年時便外祖父生活在一起,外祖父曾任碎葉南門的守軍,好讀詩書,常在城門樓上教他讀書,在外祖父的指導下,封常清飽讀詩書,素有大志,外祖父死後,封常清無所依靠,從此過着清貧的生活。
直到三十歲以後,他一次次向高仙芝自薦,終獲重用,封常清爲人嚴厲正大,在安西軍中威望頗高,當年李慶安爲高仙芝手下斥候校尉時,和他的關系很好。
李慶安來到封常清家門前,恰好遇見封常清的娘子出門,他上前笑着施禮道:“大嫂,還記得我嗎?”
封娘子隻覺李慶安很是面熟,她又仔細看了看,忽然想起來了,驚喜道:“你是李七郎!”
“正是,不知封大哥是否在家。”
“在!在!”
封娘子熱情地将李慶安請進門,她尚不知李慶安已經取代了高仙芝,更不知自己丈夫就是因爲李慶安的緣故閉門在家。
“七郎,好幾年沒見你了,聽說你在北庭當了大官,真是恭喜你了。”
“多謝大嫂!封大哥身體好嗎?”
“他身體很好,可就是不肯出門,哎!好好的副都護他居然要辭掉,七郎,你好好勸一勸,讓他别做傻事。”
“大嫂放心,我就是來勸封大哥的。”
他們走進東院,隐隐聽見封常清琅琅的讀書聲。
“常清,七郎來看你了。”
讀書聲繼續了幾句,卻忽地嘎然而止,東院裏變得靜悄悄的,半晌,封常清沉着臉走了出來,勉強向李慶安施禮道:“參見節度使大将軍!”
封娘子愣住了,她看了看李慶安,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封常清向她揮揮手,“你去忙吧!與你無關。”
封娘子似乎明白了什麽,歎了口氣,轉身走了。
“李使君,請進吧!”
李慶安笑了笑,跟封常清走進了屋内,房間是封常清的書房,非常簡潔,四周木架上放滿了各種書籍,除此之外,隻有一桌一椅。
封常清從隔壁房間搬了一把椅子過來,又拿來幾個茶杯,給李慶安倒了杯茶,道:“使君,請喝茶!”
李慶安喝了一口茶,笑道:“封将軍怎麽稱病不出?”
封常清低頭不語,半晌從書桌上取過一信,遞給李慶安道:“這封信本來是準備今天送給你,正好你來,就直接給你了。”
李慶安一眼瞥見信皮上有‘辭職書’三個字,李慶安接過信,看也不看便刷地撕掉了,封常清一驚,“使君,你這是....”
“封将軍,做大事者焉能像婦人般小肚雞腸,你在北庭清洗我的舊部不假,但你以爲我就會記仇于你,那你就太小看我李慶安了,大丈夫做事,當着眼于天下,焉能因這點雞毛蒜皮之事耿耿于懷,封将軍,我來是請你去北庭任職,眼看收複碎葉在即,正是爲國效力的時候,你怎能因個人恩怨便置國事于腦後!”
李慶安的聲音漸漸變得嚴厲起來,封常清滿臉滾燙,低下頭一言不發,他之所以擔憂李慶安,是看到了程千裏和趙廷玉的下場,深恐自己成爲李慶安的刀下之鬼,李慶安今天特地來龜茲請他,既讓他有點感動,但心中的疑慮還是沒有完全去掉。
他沉吟了片刻,便道:“不知李将軍準備怎樣對付大食?”
李慶安見他問到了軍事,心中便有了底,微微一笑道:“我的手法可能和高帥有些不同,我會軟硬兼施,拉攏一派,打擊一派。”
封常清點點頭,陰沉的臉上終于綻露出了一絲笑意,道:“願聞其詳!”
“對大食對河中地區的了解,我可以自诩比高帥要深刻得多,高帥在吐火羅的失敗在于輕敵,這是交權時他告訴我的,事實上他說得并不全對,是他不了解大食,我少年時曾遊曆西方,尤其在阿拉伯一帶,深刻體會到宗教對大食人深刻的影響,可以說伊斯蘭教就是他們的生命、他們的精神,他們始終認爲,應将伊斯蘭教遍布天下,讓天下所有人和他們一樣信仰真主,這就是他們對外擴張的深層次原因,但河中地區以及天竺、吐火羅,他們信仰襖教、信仰佛教,宗教的抵觸使他們必然會強烈抵制大食東擴。”
說到這,李慶安見封常清聽得全神貫注,便有意停了停,封常清頓時驚覺,連忙道:“請使君繼續說下去。”
李慶安喝了一口茶,又道:“所以自從三十幾年前大食名将屈波底東征以來,一直到天寶年間,河中粟特諸國一直在向大唐求救,盡管粟特諸國被大食換了一茬又一茬的國王,盡管他們五成以上的人都改信奉伊斯蘭教,但爲什麽他們依然要向大唐求救,這其中的原因,封将軍想過嗎?或者高帥想過嗎?”
封常清緩緩搖了搖頭,他們從來沒有想過。
“這是因爲大唐從來沒有向他們征過賦稅,也從來沒有幹涉他們的内政國事,但大食則不同,據我得到的情報,呼羅珊總督烏拜都拉曾逼迫安國賠款一百萬迪拉姆銀币,這相當于安國五年的稅賦收入,屈底波還強令康國一次繳納二百萬迪拉姆銀币,而且年年有沉重的賦稅,至于石國、甯遠國更是将其國庫一掃而空,如此強烈的反差,河中諸國焉能不渴望重歸于大唐,但因爲他們國内很多人都改信伊斯蘭教,對大食有着天然的傾向,所以他們很矛盾、很猶豫,既臣服于大食,又渴望大唐來解救他們,而我們決不能像高帥那樣非黑即白,而是應該打擊他們親大食的一面,再拉攏他們渴望脫離大食控制的另一面,這就叫拉攏一派,打擊一派,封将軍明白了嗎?”
封常清深以爲然,他點點頭歎道:“其實我大唐的國策就是拉攏河中諸國對抗大食,爲此還把和義公主下嫁甯遠國,隻是朝廷沒有想到大食的國力竟是如此強大,再加上側重點一直在對付吐蕃上,才導緻河中地區全面淪陷,使君兩手策略,我深爲贊同。”
李慶安見氣氛已到,便笑道:“那封将軍可願意與我一起,共同實施兩手策略,将大食勢力徹底趕出河中?”
封常清疑慮盡去,他起身向李慶安深施一禮,欣然道:“封常清願爲使君效勞!”
李慶安大喜,有封常清替他打理後勤,他碎葉之戰将無後顧之憂。
李慶安和封常清約好了明日同歸北庭,一件棘手的事情終于解決了,李慶安的心中大爲松快,他見時辰還早,便帶着親兵們來到了當年經常光臨的中原酒肆。
酒肆和從前相比沒有任何變化,一樣的旗幡,一樣的桌椅,還是從前的夥計和掌櫃,夥計見有大群軍人過來,無限歡喜,最近龜茲軍隊調動使他們生意清淡了很多,已經很難得有這麽多軍人一起來了,他連忙迎了上來。
“客人,你們要喝....李校尉!”
夥計一下認出了李慶安,他忽然反應過來,連忙扇了自己一耳光,自己真是昏頭了。
“李使君,歡迎光臨小店,掌櫃的,快點來!”
李慶安的到來使酒肆沸騰了,掌櫃和夥計們都和李慶安是老相識,他們簇擁着李慶安上了二樓,這裏是他們從前喝酒的老位置。
李慶安讓士兵們都随意坐下,對掌櫃和夥計笑道:“還是按從前的老規矩,把酒和菜大碗端來。”
“李使君稍坐,我們這就來!”
夥計們忙開了,酒菜如流水般地送上,李慶安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熟悉的滋味流進心中,他想起了從前的歲月,段秀實、白元光、席元慶,還有霧娘,李慶安又忽然想起高霧那古怪的心思,心中不由泛起一種溫柔的懷念,也不知那小娘跑哪裏去了?嫁人沒有?
“李使君!”
旁邊忽然有人打斷了他的回憶,他一扭頭,見是幾名粟特商人,剛才好像見他們在一樓喝酒。
“你們有什麽事嗎?”
幾個胡人對望一眼,吞吞吐吐道:“我們想買一些大唐的武器出境,不知能否放行?”
李慶安臉一沉道:“武器是禁運品,絕對不行!”
“等等!”
李慶安忽然想到了什麽,連忙問道:“你們爲什麽要買武器?”
“禀告李将軍,我們剛剛接到消息,安國地區發生了大規模叛亂,史國和康國也開始了,一把刀的價格翻了三倍。”
李慶安騰地站了起來,什葉派的起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