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去北庭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在鄯州養傷的将士都陸續趕到了長安,準備一起奔赴北庭,臨出發總是有千頭萬緒的事情,這兩天李慶安忙得腳不點地,他去北庭赴任,不是空手而去,而是要帶上大量的軍需物資。
去兵部取資料、去太倉和左藏領取錢糧、去軍器監準備兵器帳篷,還要安排民夫馬車,另外,在北庭建立軍器監和将作監支使的事情也批下來了,少府寺也同意在北庭建一個鑄錢爐。
林林總總,所有的事情都要他一手操辦,盡管有岑參、王昌齡等手下可以幫忙,但光是在各部寺辦理手續便讓他疲于應酬。
這天上午,李慶安趕到了興慶宮,在出發前夕,李隆基也有幾句話要交代他。
到了興慶宮,他才被告之,聖上還沒有上朝,他隻得耐心地在大同殿外等候,這時,他隐隐聽見一聲冷哼,找其源頭,卻見大殿另一頭的梁柱後坐着一名肥碩無比的中年男子,那卓有特色的南瓜臉,一條長長地細眼,卻不是安祿山是誰?
“原來是安帥!”
李慶安走上前拱手笑道:“好久不見了,我竟不知安帥也在長安。”
安祿山這兩天心情實在糟糕,幕僚嚴莊生死不明,又賠了楊家一大筆錢,這倒也罷了,可阿布思前天又派人來說,他的部屬已經習慣朔方生活,一緻反對去幽州,他也無能爲力,隻能謝他安祿山的好意了,安祿山明知是他的借口,卻也無可奈何,也沒個人商量,隻得一口氣悶在心中,他也是明天回範陽,今天來向聖上辭行,不料正好看了李慶安。
安祿山最瞧不起李慶安,他當年帶兵打仗時,李慶安恐怕還在玩泥巴呢!現在居然做到了北庭節度副使,手握北庭軍政大權,幾乎快和他安祿山平起平坐了,讓他心中不爽之極,見李慶安過來和他打招呼,他冷冷地看了李慶安一眼,卻不理睬他。
就在這時,殿内傳來一聲鍾響,這是李隆基上朝開始處理政務了,遠遠有宦官高喝:“聖上有旨,宣北庭節度副使李慶安觐見!”
“什麽!”
安祿山勃然大怒,他早就到了,聖上居然要先見李慶安,他安祿山的地位難道還不如一個後輩新人。
李慶安微微一笑道:“既然聖上要先見我,那我就失禮了,安帥請稍安勿躁。”
他快步走進了禦書房,安祿山盯着他的背影,恨得直咬牙切齒,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他狠狠一拳砸在梁柱上,低聲罵道:“李慶安,你就等着瞧!”
李隆基确實是刻意要先見李慶安,倒不是李慶安比安祿山重要,而是他剛剛知道了殺董延光竟然是安祿山所爲,令他心中着實惱火,他的第一個反應便是安祿山是在替慶王出手,殺董延光滅口,董延光之死不重要,重要的是安祿山居然和慶王勾搭在一起了,令李隆基心生警惕,他知道慶王野心勃勃,一心想取太子而代之,這很正常,曆朝曆代皆是如此,隻要慶王表現優異,他或許真會給長子一個機會,但他卻不能容忍親王和外藩勾結,那就意味着親王掌握軍隊的可能,那時威脅的不僅是太子,而是他的皇位。
隻是李隆基沒有證據,再加上安祿山也是他所信任的一名大将,他便決定暫時警告安祿山,先接見李慶安便是他對安祿山擅殺董延光的不滿。
“臣李慶安參見吾皇陛下!”
李慶安的參見打斷了李隆基的思路,他望着眼前這個英姿勃勃的年輕人,在他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身影,李隆基笑着點點頭道:“李将軍是明天啓程吧!”
“正是!”
“那各個部寺的手續都辦妥了嗎?”
“回禀陛下,基本上都辦妥了。”
李隆基把玩着一隻玉獅鎮紙,他沉吟了一下便笑道:“李将軍怎麽會得罪了虢國夫人?她幾次向朕說你荒淫放蕩,日夜出入風月歡場,朕看得出,她對你成見很深啊!”
李慶安心中暗歎一口氣,躬身道:“臣也不知爲何會得罪虢國夫人,或許是上次韓國夫人之女一事,臣沒有答應的緣故,但出入歡場恐怕是虢國夫人弄錯了,臣從沒有涉足過教坊青樓。”
“閑暇時間去教坊青樓輕松一下朕也不反對,隻是要把握一個度,不要爲此事誤了自己的本分之事。”
李隆基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便不再提楊花花之事,他又笑道:“不過話又說回來,朕的貴妃倒很喜歡你,經常在朕面前說你的好話,着實很有趣,她們姐妹幾人要麽對你不屑一顧,要麽恨你入骨,要麽就異常喜歡你,李将軍,你和楊家好像很有緣分啊!”
說到這,李隆基凝視着李慶安,緩緩道:“其實上次韓國夫人之女不錯,溫柔乖巧,朕也很喜歡,你爲何不願意?要知道和楊家聯了姻,對你的前途可大有好處。”
李慶安堅決地搖了搖頭,朗聲道:“臣更願意爲陛下開疆拓土、讓天可汗之名威震四夷來博取前途。”
“說得好!”
李隆基撫掌大笑,連聲贊道:“這才是大丈夫的本色。”
他快步走到牆邊,刷地拉開了牆幕,露出了一幅廣袤的安西地圖,他拾起木杆指着南诏道:“石堡城之戰後,朕關注的焦點便是兩個地方,一是南诏,南诏坐大,隐隐有與吐蕃勾結之意,一旦兩家聯手,對蜀中的威脅巨大,所以朕命楊钊坐鎮劍南,解決南诏的坐大之勢。”
他的木杆又移到北庭和安西,繼續道:“其次便是安西,石堡城戰後,吐蕃對河西隴右的威脅減弱,朕的下一個目标,就是恢複碎葉軍鎮,恢複我大唐對嶺西的影響。”
李隆基放下木杆,又坐回了位子,他沉思片刻,便輕輕歎了一口氣道:“中宗神龍二年,大食軍大舉進攻嶺西,昭武諸胡連接向朝廷求救,但那時吐蕃正與大唐交惡,朝廷無暇西顧,隻得扶持突騎施人來對抗大食東擴,怎奈胡人不堪大用,數十年來,昭武之地已喪失殆盡,這也是久橫在朕心中的一塊心病,朕希望在有生之年,能恢複到太宗時對西域的控制,這也是朕把北庭交給你的緣故,朕希望你能用年輕人的銳氣向西拓展,不要像夫蒙靈察那樣一味守成,那樣,朕不喜歡。”
李慶安躬身道:“臣願做陛下開疆辟土之刀,将大唐龍旗早日插上碎葉城!”
“很好!”
李隆基取過一本奏折,笑道:“這是高仙芝寫來的一本奏折,說安西軍屯土地增加,糧食充裕,要求增加安西的漢軍人數,朕和政事堂商議過了,安西不比隴右,在安西募兵勢必要增加西遷軍戶,這兩年河東、河南連續受災,人民生活困苦,可以在此兩地向安西北庭各招募一萬軍戶,這樣安西兵力可擴到三萬四千人,北庭的兵力則擴至三萬,另外,朕已同意李相國的建議,将作、軍器二監各遷五百匠戶赴北庭,同時允許北庭開礦鑄錢,把北庭繁榮起來,吸引更多的漢人西遷,隻要漢人達到一定數量,我大唐對西域的控制就會大大增強,這是長遠發展之計。”
李慶安默默地點了點頭,他忽然想起後世對新疆的開拓,其實千年來,中央朝廷對西域的策略都是一脈相承,在安西北庭增加漢人數量,李隆基的決策是正确的。
李慶安在宮内吃了午飯,這才離開了興慶宮,見時辰已到了下午,他不知不覺便來到了獨孤府,這幾天不僅明月沒有消息,連明珠也沒有來找他,可能是那晚觀燈姐妹倆回家太晚了,她們受到了責罰,可明天想他就要離開長安了,無論如何也要見明月一面。
獨孤府前冷冷清清,明月的父親已經返回揚州了,祖父獨孤适上朝未歸,李慶安走上台階,取出一張名帖遞給門房笑道:“我是北庭李慶安,想見一見明月姑娘。”
門房驚異地打量他一眼,連忙接過名帖道:“李将軍稍等,我這就去。”
他向府中奔去,李慶安耐心地在門口等候,可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他心中升起了一絲不祥之感,這時,旁邊另一個門房低聲道:“李将軍,昨晚張尚書替那個趙緒明來求親了。”
李慶安一怔,連忙問道:“那結果如何?”
“聽說夫人願意,但太老夫人不肯,兩人還吵了一架,太老爺便對張相國說,這件事要征求老爺的意見,可老爺在揚州,這件事好像就不了了之了。”
“讓李将軍久等了。”
獨孤府的管家快步走了出來,對李慶安躬身施禮道:“李将軍,夫人說明月身體不好,不宜見客人,請李将軍改日再來。”
“那明珠呢?”
“明珠上元夜違反家規,被夫人禁足,一個月内不準出房門。”
說到這,管家歎了口氣道:“李将軍對我家姑娘有意,滿城皆知,昨天張尚書又親自跑來替門下弟子求婚,老爺又不好得罪張尚書,便把明月姑娘的事情拖下來了,這件事家中分歧很大,現在已經鬧得不可開交,風頭之上,李将軍還是暫時避一避吧!”
李慶安也知道此事急不來,可他明天就要走了,他隻是想和明月告别一聲,他想了想,便從懷中摸出一塊寶玉,遞給管家道:“我明日就要去北庭了,一去經年,請把此玉交給明月,再替我轉一句話給她:雪山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說完,他轉身便走了,管家望着他的背影,不由輕輕搖了搖頭,把玉藏好了,走回了府内,剛走到院中,卻見裴夫人站在院裏,他連忙上前禀報:“夫人,他已經走了。”
“還算知趣。”
裴夫人冷笑了一聲又道:“他說什麽了?”
“回禀夫人,他說明天就要回北庭了,此去經年,不知何時才返,他希望明月姑娘等他。”
“等他?”裴夫人不屑道:“憑什麽要我女兒等他。”
她哼了一聲,轉身便走,管家見夫人身影消失了,這才偷偷地找來一名丫鬟,把寶玉給她,又在她耳邊低語幾句,道:“快去吧!小心别讓夫人知道了。”
丫鬟點點頭跑了,管家匆匆離開了院子,孤獨府内又恢複了寂靜。
李慶安返回高力士宅,此時高力士宅東院内異常熱鬧,将士們都已到齊了,大家都在忙碌地收拾行裝,個個興高采烈,氣氛十分熱鬧,各種行李箱籠在院中堆如小山一般,荔非守瑜站在一旁,指揮着士兵們将箱子分門别列放置,他在赤嶺之戰時中了一箭,憑着身體強健,傷勢已漸漸初愈了。
他見李慶安過來,便上前笑道:“七郎要不要再給如詩如畫買點什麽東西?”
“高夫人已經給她們準備好了。”
李慶安又四下看了看,笑問道:“老荔呢?那家夥跑哪裏去了?”
“估計在房内呢,唉!那家夥。”荔非守瑜苦笑着搖了搖頭。
“我去看看他。”
李慶安來到了一間小院,這是荔非元禮養傷之處,他剛走到門口,卻聽見裏面傳來荔非元禮破鑼般的聲音。
“三娘,你若從了我,我一定會娶你爲妻,你就答應我吧!”
“等你把傷完全養好再說吧!别急嘛!好嗎?”
“可我現在就想要,你看我身子壯得跟牛似的。”
“把手拿開,别亂摸,你身子好不好,我還不知道嗎?”
“三娘,就給我吧!”
“嗯,要不等晚上,現在是白天怎麽行?”
李慶安吓得一吐舌頭,轉身便跑,荔非元禮居然和施三娘
緣分啊!
他走回院中,正想去房内看一看舞衣,這時,羅管家跑來道:“李将軍,門口有人找,說是熱海居的東家。”
李慶安一怔,常進來找自己做什麽?他連忙跟羅管家來到門口,隻見門口站着兩人,一人便是常進,而另一人身材雄偉,頭如鬥大,身高足有一丈,長得膀大腰圓,一雙銅鈴大的眼睛炯炯有神。
常進見李慶安出來,連忙拱手笑道:“聽說李将軍要回北庭,我特來送别。”
李慶安也回禮笑道:“常東主不是常去碎葉嗎?我們會有見面的機會。”
他又看了看旁邊的大漢,笑問道:“這位壯士是?”
常進連忙介紹道:“這是我的一個朋友,頗有俠名,他一直想去安西從軍,我特來介紹給李将軍。”
那大漢上前一步,半跪行一禮道:“小人參見李使君!”
李慶安見他儀表不凡,心中頓時有了好感,便連忙扶起他笑道:“我當然歡迎壯士去北庭,請問壯士尊姓大名?”
“在下姓雷,名萬春,四海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