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東市的氣氛已經變得有些詭異了,到處是衙門裏的公差,萬年縣的近百名衙役,以及楊钊從京兆府衙借來的兩百名衙役,将整個東市都布控起來了,門口點着數百火把,照如白晝一般,站着幾十名衙役守門,每出來一個人都要仔細盤查,中等身高、皮膚稍黑的中年男子都要被扣留。
每一輛馬車也要仔細搜查,箱子打開,捆包解開,不放過任何可疑的角落,而其餘衙役分爲四組,沿四條大路同時開始挨家挨戶排查。
平江銅器鋪内,店主蘇元綸一路小跑,奔進了内院,他跑上二樓,急促地敲着一扇門,“三弟,快開門!快點!”
門開了,露出了中年男子黝黑的臉龐,他叫蘇元铠,正是揚州大鹽枭杜泊生派來進京告狀的心腹,慶王在揚州的勢力不除,杜泊生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蘇元铠有個遠房叔父,便是司農寺少卿蘇甯,蘇元铠便是想通過他的關系,将狀紙遞上去,他一早去找叔父,卻得知叔父去隴右視察水車去了,要十天後才返回,這令他十分沮喪。
不料從午後開始,滿城便開始搜捕可疑的揚州人,蘇元铠立刻便意識到,這個可疑的揚州人,極可能說的就是自己,他不敢再街上逗留,匆匆躲回了兄長的店鋪。
“大哥,有情況發生嗎?”
“三弟,事情不妙,東市開始挨家挨戶盤查了,你躲在這裏太危險了,我必須要送你離開。”
“可是,我怎麽出得了東市大門?”
蘇元铠也急道:“不如這樣,我躲在水井或者地窖裏,或許能躲過他們的搜查。”
“我也想過,可是我擔心夥計出賣我們。”
蘇元綸低頭走了幾步,忽然擡頭道:“不如這樣,你從大門離去,然後從後門翻牆進來,翻中間那棵老槐樹,我會在那裏放一架樓梯。”
“那好,我這就走。”
蘇元铠簡單地收拾了一點東西,在幾個夥計的目睹中,匆匆出門了,可不久,他便悄悄地躲進了地窖,被扣在一隻長滿銅鏽、布滿蛛網的巨大銅鍾下面,蘇元綸則将一些零散的錢物,随便丢棄在房内。
“開門!”銅器鋪的大門被敲得咚咚直響。
一名夥計心驚膽戰地開了門,焦法曹帶着十幾名衙役闖了進來。
“你們店主在嗎?”
“在!在!”
蘇元綸匆匆走出來,拱手陪笑道:“我就是店主。”
焦法曹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是哪裏人?”
“小人原籍揚州海陵縣人。”
“揚州人?”焦法曹哼了一聲,問道:“這兩天有沒有什麽親戚朋友從揚州過來?”
蘇元綸瞥了幾個夥計一眼,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沒有,絕對沒有!”
“那好,按照規矩,我檢查一遍,把你夥計名冊交出來。”
焦法曹一揮手,衙役們開始進屋搜查了,搜人是假,搜财才是真,幾乎每一個衙役都向内院奔去。
大件東西是不敢拿的,小偷小摸總是難以避免,最好能遇到女人金钗、銀镯之類,順手牽羊便歸了自己。
很快,他們便有了收獲,幾乎每個人都找到了值錢的東西,或銀钗,或零散的銅錢、或綴着珍珠的荷包等等。
“法曹,沒有查到可疑的人!”有了收獲的衙役們不願久呆了。
焦法曹點點頭,他随手将夥計名冊丢在桌上,對衆人道:“走吧!”
可就在他轉身的瞬間,他忽然發現一名夥計向自己使了個眼色。
萬年縣衙在東市的行動很快便引起金吾衛的效仿,近五百名金吾衛官兵也開始在東市收網似的盤查,同時,一百五十名巡查營騎兵也出現在東市的大街上。
東市出現了三支體系的人馬,兩支軍、一支政,萬年縣衙役當然有權力在東市内抓捕盜賊;而巡查營維護治安,也是他們的本職;金吾衛的巡街使抓捕盜賊更是理所當然。
三支體系的隊伍仿佛走馬燈一般,在東市幾百家店鋪裏進進出出,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一直折騰到近亥時,三百閉市金鍾聲響起時,近千人軍政人員才仿佛潮水般地退去,誰也沒有抓到所謂的‘揚州大盜。’
焦法曹回縣衙簽了字,便可以回家了,這時長安城的閉坊鼓聲也開始敲響了,大街上的人紛紛向自己所住的坊奔跑,鼓敲八百下後,坊門将閉,将持續一刻多鍾。
焦法曹縱馬疾奔,可他距離安德坊還有數百步時,幾十名巡查營的騎兵在他前面攔住了去路。
李慶安終于露面了,他跟在荔非守瑜身後,一言不發,荔非守瑜上前笑道:“焦法曹,今晚可查到什麽了嗎?”
焦法曹認識李慶安,他連忙對李慶安拱手道:“李将軍,縣衙是沒有什麽收獲,但我卻知道,那個揚州人藏在哪裏了,我正準備告訴你們。”
“他藏在哪裏?”李慶安問道。
“李将軍不妨去查一下東市的平江銅器鋪,我覺得這家鋪子裏有問題。”
他話音剛落,李慶安便一揮手,“回東市!”
數十騎兵一陣狂風似的疾奔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焦法曹。
東市的大門此時應該已經關閉了,但李慶安卻看到大門留有一條縫,十幾名衙役堵在大門口,李慶安的眼睛眯了起來,這說明楊钊也同樣得到了消息。
“沖進去!”
李慶安抽出橫刀,在空中一揮,厲聲喝道:“閃開!”
刀光森冷,十幾名衙役認出了他,吓得紛紛向兩邊躲閃,數十騎兵霎時沖進了東市,激烈的馬蹄聲敲碎甯靜的夜色。
戰馬的鐵蹄在石闆上敲擊,數十騎兵向西南角的銅器行殺氣騰騰奔去,無數的窗戶都推開了一條縫,一雙雙眼睛不安地注視着鐵騎從自己的店鋪前飛馳而過,在經過‘拓枝鄉’珠寶鋪時,窗戶也悄悄推開了一條縫,一名老年粟特人目光炯炯地注視着李慶安,良久,他點點頭,回頭道:“就是他!”
在平江銅器鋪前,數十名衙役手執火把,将店鋪照如白晝一般,楊钊手握長劍站在大街上,全神貫注地注視着店鋪裏的情況,在他旁邊站着一名夥計,手裏拎着一大袋錢,這是他告發店主得到的獎賞。
這時,店鋪裏傳來一陣喝喊聲,“抓到了!”
楊钊立刻興奮起來,快步向店門走去,隻見數十名衙役從内院拖出一人,中等身材、皮膚黝黑,滿臉憤恨之色,他正是藏在地窖裏被搜到的蘇元铠,在他身後,他的兄長蘇元綸也被抓了出來,他忽然看見了夥計,兩隻眼恨得要噴出火來,夥計吓得低下了頭,不敢和他對視。
楊钊慢慢走上前,用長劍擡起蘇元铠的下巴,得意地笑道:“沒想到吧!昨天才來長安,今天就被本縣抓住了。”
蘇元铠怒喝道:“我犯了哪條王法?你們随意抓人!”
“呵呵!果然是揚州口音。”
楊钊冷笑一聲道:“你把慶王的東西交出來,或許我會饒你一命。”
“我沒有什麽慶王的東西!你們抓錯人了。”
這時,馬蹄聲如雷,李慶安率領數十名騎兵風馳電掣般地趕到了,他們馬不停蹄地圍着衙役們飛奔,衙役們被繞得頭昏腦脹,個個心中忐忑不安,楊钊更是臉色大變,惡狠狠地盯着李慶安,這混蛋又要來壞自己事了嗎?
李慶安一擺手,騎兵們停了下來,他在馬上拱手對楊钊笑道:“楊兄,這麽晚了,還不回家休息嗎?當心嫂夫人又要誤會了。”
“哼!李将軍鼻子好靈啊!”
“彼此!彼此!楊縣令不是一樣消息靈通嗎?”
李慶安手中刀一指蘇元铠,“來人!将此人給我帶走。”
十幾名騎兵上來便要搶人,楊钊大怒,攔住騎兵道:“且慢!”
“怎麽?楊縣令要妨礙軍務嗎?”李慶安淡淡道。
“你休要用大帽子壓我,我也在執行公務,這個江洋大盜是我抓住的,自然由我來處理,你們巡查營休得插手。”
這時,一名衙役拎着一隻藍色粗布包裹跑出來,“縣令,這是他的包裹。”
李慶安縱馬上前,不等這名衙役反應過來,他刀一挑,包裹便到了他的手中。
“很好,辛苦你了。”
“李慶安!”
楊钊終于怒吼起來,“你不要欺人太甚。”
李慶安微微一笑道:“楊縣令說得太誇張了,我哪裏敢欺你,你抓江洋大盜,我也抓江洋大盜,你是爲公事,我也是爲公事,你有權捕人,我也有權抓人,楊縣令,你放心,我會在奏折中表你一功,其實咱們都是爲聖上辦事,又何必斤斤計較呢?”
說完,他給衆騎兵使了個眼色,荔非守瑜大喝一聲,率先沖上,将衆衙役和蘇元铠沖開,緊接着,數十名騎兵紛紛上前,形成一道馬牆,不等楊钊他們沖上來,衆騎兵便調頭向大門奔去,眨眼便消失在轉彎處,隻見幾名押住蘇元铠的衙役被打得頭破血流,捂着頭蹲在地上,而蘇元铠已經不見了蹤影。
“楊縣令,人被他們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