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屋子裏的人卻誰也沒有睡意。
良久,響起一抹深沉的歎息,顔先生撚須苦笑,“師妹,沒想到是個四十多年,我還是逃脫不了朝廷的争鬥,時也,命也。”
四十多年前,太祖皇帝帶兵打天下時,耗費巨大的軍費支出都是由在後方經營的福韻大長公主提供,當時的前朝皇帝不知如何得知了他和福韻大長公主是師兄妹的關系,便以通敵賣國的罪名将施家一百多口性命抓了起來,判了個滿門抄斬。
當時情況緊急,他隻來得及将他的幼子拖人送了出去,想着好歹保留施家最後一點血脈,不要讓施家從此斷了香火。
至于他自己,當時是抱着必死的決心的,誰知在臨刑前,行刑的儈子手因爲曾受過施家的恩惠,故弄玄虛,并未處死他,而是找了個死囚犯換下了他。
獨自活下來的他覺得心灰意冷,又遍尋幼子不着,才最終選擇在麻城府住了下來,并以亡妻顔氏的姓氏爲姓,麻城府是她妻子的娘家,顔和卿也是她妻子一位堂弟的名字,在戰亂中失去了蹤迹,他便用了顔和卿這個名字,從此以教書爲生,這一教就是四十年,随着南山書院名聲的崛起,他也成了一代鴻儒。
但在他的内心,他一直都記得他是施明毅,是前朝施家的後代,這些年來,他從未放棄過尋找他當年送出的幼子,又因爲怕顔家香火斷送在自己手裏,他後來又重新娶了一房妻室,生了一兒一女,女兒就是顔憶詩。
施家的滅門慘案雖然是當時兩朝鬥争下的犧牲品,是因爲前朝皇帝的昏庸,但是,卻也與現在的大梁皇室齊家脫不了幹系,若不是齊家起兵,若不是他與福韻是師兄妹,又怎麽會引起前朝皇帝的忌憚。
如果說前朝皇帝是他們施家滅門慘案的兇手,那麽齊家就是幫兇,兩個都是施家的仇人。
也正是因爲如此,即使後來福韻大長公主找到了他,認出了他,他也沒有跟福韻大長公主相認,這些年來更是不肯見她,也不肯聯系她。
他的心裏多少還是遷怒于齊家的,所以當他知道女兒顔憶詩喜歡上了當時的長山王,他說什麽也不同意,卻沒有料到女兒會那麽大膽,竟然會跟那個男人私自離開了家。
更沒有想到的是女兒從此入了大梁的皇宮,陷入内宮的勾心鬥角中,還生了一位皇子。
可憐他的外孫,從生下來就被人害得流落民間不說,現在還要因爲這個讓他們再一次走入了朝廷的鬥争中。
福韻大長公主嘴唇哆嗦了下,神色又是愧疚,又是激動,“師兄,你肯認我了麽?當年的事情實在是齊家對不起施家,我”
顔先生擺擺手,“過去的事情不要提了,這些年來我也想通了些,你們也不願意事情到那一地步,算了,我們還是商議眼前的事情吧。”
福韻大長公主的眼圈霎時便紅了,重重的點了點頭。
她記得大梁立國以後,南山書院在她的侄兒,也就是先皇登基的時候,聲名鵲起,顔和卿這個名字也越來越被更多的人提起,但是他卻不肯入仕,也不肯入京城。
她當時對這位顔先生便起了好奇之心,暗中調查一番之後才發現顔和卿就是她以爲已經死去的師兄施明毅,她激動之下連忙趕到了麻城府來見他。
可當時師兄隻是淡漠的<a href="零級大神</a>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說了一句,“你認錯人了。”
她不信,再三請求師兄的原諒。
卻沒料到師兄隻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說了一句:“隻,願,從,未,相,識。”
那一刻,她淚如雨下,知道師兄大概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了。
卻沒有想到他們師兄妹此生還有坐在一起聊天說話的機會。
福韻大長公主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将心神放回眼前的事情上。
她昨日倒沒有想到莊妃這件事竟然還跟女兒陳香甯的死因有關,程信之夫婦說了事情真相以後,她除了震驚之外,更多的是擔憂。
她怕康妍與陳香甯一樣,已經情根深種,非蘇宸靖不嫁。
如果說蘇宸靖隻是現在的身份,她雖然不同意康妍嫁給他,但卻知道若是康妍嫁給了他,這一生的生活也會無憂。
但現在蘇宸靖成了大梁的二皇子,又是爲當今太後和皇上所不容的皇子,那麽擺在他面前的路便隻有兩條,一是懷踹着身份的秘密,戰戰兢兢,躲躲藏藏的過一輩子,第二條是尋找合适的時機奮起反抗,殺出一條血路。
這兩條路,無論那一條,都注定了要有争鬥,流血,傷亡
她不想讓康妍卷入朝廷的鬥争中,她隻想給女兒留下的唯一的骨血找一個合适的男子嫁了,生活幸福,莫不靜好。
若是選了蘇宸靖,康妍注定要擔驚受怕,要忍受一般女子不會經曆的痛苦。
想想那樣的日子,她就覺得心疼,從心理不想讓康妍過那樣的生活。
所以她昨日才會那樣固執的問康妍,如果她堅持不同意兩人在一起,康妍會怎麽做。
康妍的答案讓她很失望,卻又不忍責備。
她便想今日要說蘇宸靖的身份,幹脆将康妍一起過來聽聽,康妍知道蘇宸靖面臨的形勢,說不定心裏就打了退堂鼓。
卻未料到竟然牽扯出了女兒女婿有可能被害得事情,福韻大長公主在心裏歎氣,這下康妍更不可能打退堂鼓了,就是她自己,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恐怕就是她想置身事外也不行了,外面說不定已經有京裏來的暗衛将他們這些人劃在了一起,就等着合适的時機除掉他們。
福韻大長公主冷笑,“這件事情确實要從長計議,現在麻城府定然已經有暗衛在活動了,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這些暗衛應該是從我離京的時候就已經盯上了我們,現在他們在暗,我們在明,本來就被動,何不利用這個機會讓雙方都站到明處?”
夜漸漸的深了,屋子裏的燈光卻一直亮着,裏面商議的聲音逐漸低了下來。
回到自己院子的時候,已經過了子時。
康妍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點睡意也沒有。
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也太震撼。
蘇宸靖是先皇的二皇子?這件事到底是怎麽發生的,康妍到現在都覺得雲裏霧裏的,一點真實的感覺都沒有。
更加沒有想到的是,她一直以來心心念念要查得父母死亡的真相,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下被揭開了。
雖然她沒有證據,但是卻基本可以肯定父母的死因絕對與宮裏的太後脫不了幹系。
今天程大人說的事情,再加上顔先生和外祖母說的事情,拼湊起來基本上就能推測出元昌五年宮裏發生大火這件事的輪廓。
隻是不知道莊妃那時是恰好臨盆,還是人爲的?大火又是怎麽燒起來的?
蘇晉和他的父母是碰巧救了二皇子,還是莊妃早就察覺到了不對,在暗中部署?
他的父母是早就計劃了私奔,還是遭遇當時的事情,倉促之下做出的決定?
康妍歎了口氣,可惜知道這些事情真相的人現在都已經不在了。
也不知道要怎麽樣才能爲自己的父母報仇?她的仇人可是高高在上的太後和皇上呀。
康妍翻了個身,在黑暗中盯着頭頂上方的紅色帳子發呆。
外祖母昨日那樣執意的問自己的選擇,想必當時心理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同意自己和蘇宸靖在一起吧。
和蘇宸靖在一起,她是認真思考過的,原來福韻大長公主曾說過蘇家被皇上以莫須有的罪名抄家,誰知道會不會有一日想起來再追究蘇家其他人呢?
她當時便想即使将來蘇家有這樣的風險,她也會和蘇宸靖一起面對。
可以說她是爲自己做了心理建設的。
但這些心理建設根本不足以面對蘇宸靖現在的身份,還有他将要面對的風險。
他們将要面對的可是皇室的争鬥,自古宮廷鬥争最是殘酷無情。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和蘇宸靖一起面對那樣的将來。
也難怪外祖母會那樣問自己了,想必外祖母的心裏也有一番的掙紮吧。
康妍覺得自己的心都亂了,她煩躁的又翻了個身,歎氣。
“爲什麽歎氣?你也睡不着嗎?”黑暗中一道突兀的聲音響起。
康妍吓了一跳,唬的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
屋裏早熄了燈,聽過窗縫隙透進來的隐隐綽綽的光,康妍看到一個熟悉的黑影不知何時坐到了她的床前,黑暗中隻能看清他的五官輪廓,和那雙黝黑發亮的眼眸。
“呼,”康妍長出一口氣,拍了拍胸口,忍不住嗔怒,“大半夜的,你怎麽進來的,突然出聲快吓死”
話未說完,她就被摟進一具寬闊溫暖的胸膛,聲音戛然而止。
“噓,别說話,讓我抱一會兒。”黑暗中,蘇宸靖的聲音格外的低沉溫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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