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妍勉強壓抑着自己心裏那種詭異不安感,将桌子上放着的茶盞握在手中,心裏方覺得踏實了些。
顔先生的話還在繼續,“當時的我真是急瘋了,滿京城的尋找,可根本就沒有那個人,我當時便想或許女兒真的是被騙子給拐走了。”
顔先生說到此處,聲音有了些許的哽咽,可見他心裏的激動。
程信之接過了話茬,“先生從京城回來大病了一場,調養了近一年身體才好起來,但心底到底放不下這件事,恰逢我進京赴考,得中二甲第三十名,得以入了翰林院,先生便将此事托付給了我,讓我在京城慢慢尋訪。”
康妍想起上次顔先生大壽的時候,她和喬丹華在假山處聽到程信之與顔先生的對話,當時程信之說先生讓他查的多年前的舊事已經有了結果,他說的舊事想必就是這件事吧。
果然程信之接着說道:“我剛入翰林院,隻是一個小小的編修,勢薄力微,雖然花了不少力氣,可從來未在京城裏見過那位長山王,我當時便認定先生家一定是遭遇到了騙子,顔姑娘應該是已經被騙到了外地,就在我準備給先生回信的時候,一次機緣巧合的機會,我進了宮,見到了皇上。”
程信之說到此處,聲調突然有些急促的上揚,“我驚訝的發現皇上竟然跟我一直苦苦尋找的那位長山王長的一模一樣。”
“啊。”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聽到此處,康妍還是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蘇宸靖雙手環胸,表情倒沒有什麽特别的,“如果那人不是騙子,那便是借用了長山王的身份,能借用王爺身份的隻能是比他身份更高的人,想來你們在麻城府遇到的那位長山王就是皇上了。”
程信之點頭,看向蘇宸靖的目光帶着明顯的贊許,還有些隐隐的惋惜,“借用長山王身份的正是當今皇上,我當時想既然他是當今皇上,那麽顔姑娘便一定是在後宮,可惜我是外臣,官職又低微,不能出入後宮,無法去查訪。”
“再後來我娶了夫人,我便将這件事對夫人和盤托出,希望讓夫人能夠後宮裏各位娘娘的事情。”程信之扭頭看向旁邊坐着的程夫人。
他和妻子自成親後一直琴瑟和鳴,妻子爲人端莊正直,他經過幾次之後,便放心的将此事告知了妻子,并憑着記憶畫了顔姑娘的畫像,方便妻子比對。
程夫人點點頭,“當時皇上登基時間雖不長,但後宮嫔妃卻不少,夫君雖将此事托付給了我,但我也因爲品級不夠不能随意進宮,即使是年節的時候也無法入宮朝賀,我隻能通過結交一些品級較高的人打聽後宮的事情,經過輾轉打聽,好不容易才打聽到後宮有一位莊妃聽說娘家姓顔。”
“可惜我不能入宮,無法斷定這位莊妃娘娘是不是就是我們家老爺要找的人,隻能暗中尋找機會,想辦法見莊妃娘娘一面,終于在元昌四年中秋之前,宮裏傳出喜訊,皇後娘娘與莊妃娘娘同時有孕,皇上大喜過望,要知道當時皇上雖登基四年,膝下卻一直空虛,後宮妃嫔并未有人誕下皇子,皇後和莊妃同時有孕,皇上自然高興,便宣布那樣的中秋節大擺筵席。”
“皇上還親自帶着有孕的皇後和莊妃在午門上賞花燈,我和老爺便去看了,不過因爲距離遠,看不真切,隻能看到那位莊妃與顔姑娘有些相似而已,但到底是不是,卻無法得知。”
程夫人說道此處,有些歉疚的看了顔先生一眼,“因爲當時我和老爺都不敢确定莊妃到底是不是顔姑娘,所以我便勸老爺先不要将此事告知先生。”
顔先生搖搖頭,表示并不在意此事,程信之那日剛到麻城府時已經将事情對他講了一遍。
程夫人便繼續往下說,“元昌五年四月,皇後産下大皇子,皇上龍顔大悅,并頒下聖旨,說隻要莊妃也能産下皇子,便晉爲貴妃,當時的我和老爺想了很多辦法,終于将消息遞到了莊妃娘娘的手上,有一天晚上,莊妃悄悄的派人來接了我入宮。”
說到此處,程夫人的面色瞬間變得十分的蒼白,身子也有些發抖,她竭力穩定住自己的情緒,似乎在思考該怎麽說當時的情況,半晌才有些艱難的開口,“我悄悄的扮作宮女入了宮,見到了莊妃娘娘,我幾乎是在見到莊妃娘娘的第一眼便肯定了她就是我們老爺要找的顔姑娘,可惜的是我們還未來得及說話,娘娘就開始發動了,我隻能跟着宮女們站在外面等。”
“娘娘似乎是難産,生了整整一夜才生下了一位小皇子,”程夫人的嘴有些哆嗦,她雖是官宦人家的嫡女,卻父兄官職品秩都不高,她從來沒想像過後宮的争鬥會是那樣的殘酷。
程信之上前握住她的手,無言的給她力量支持。
康妍沒有想到程大人夫婦竟然會說起宮中的秘聞,她皺了皺眉頭,他們昨天跟外祖母說的就是這個嗎?如果隻是宮中的事情如何又會涉及到蘇宸靖。
難道不,不會,康妍下意識的否定自己的猜測。
程夫人閉了閉眼,調整了下情緒,才又繼續開口,“娘娘剛剛誕下小皇子,突然間她的寝宮卻起了大火,火勢來的特别猛烈,根本沒有人反應過來,娘娘活生生的燒死在了寝宮之中。”
“那個孩子怎麽樣了?”
屋裏同時響起兩道聲音,問的卻是同樣的内容。
康妍擡頭從蘇宸靖的眼中同樣讀出了困惑與不安,她握緊了手中的茶盞,心卻猛然抖了一下,想起一件事來。
大火?她記得曾在外祖母哪兒旁敲側擊過,她的母親就是在一次入宮的時候突然遭遇大火,才借以和父親一起逃了出來。
母親當年遇到的那場大火和程夫人口中所講的大火到底是不是同一次呢?
康妍擡頭看向上首一直沉默不發一語的福韻大長公主。
福韻大長公主卻低沉着臉,面色平靜,看不出來任何的情緒。
倒是顔先生聽到此處,不由老淚縱橫,雖然早已經聽過了一次,可到底是他的女兒,他心裏雖惱恨她不聽自己的話,但聽到女兒的死訊時他的心裏還是像刀割一樣。
蘇宸靖的眉頭已經緊緊皺在了一起,他知道福韻大長公主今晚叫自己過來,不可能隻是讓自己聽一聽這宮中秘聞,讓自己聽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這段秘聞跟自己有關系。
一個答案已經隐隐浮上他的心頭。
他下意識的避開那個答案,不願意去深究,看向程夫人,等着她繼續說。
“出了這種事情,莊妃的宮裏一片混亂,我是偷偷讓人帶進宮的,出了這種<a href="零級大神</a>事,我吓壞了,要是讓人看到我一個外命婦竟然莫名其妙的在宮裏,又遇上莊妃被燒死,我定然隻有死路一條,驚慌失措之下,我便躲進了莊妃院子裏的假山裏,那處假山有個暗洞極其隐蔽,也許是我命不該絕,誤打誤撞之下竟然藏進了那個暗洞。”
“我很害怕,在暗洞裏不知道躲了多久,突然暗洞裏卻又進來了一撥人,兩男一女,他們形容狼狽,女子手上抱着一個嬰孩,我聽到其中一個男子說道皇後明日派人清查火場,未發現孩子的屍骨,一定會滿城搜捕,這孩子不宜帶出城去,交由我想辦法吧,你們兩人就借此機會走吧。”
程夫人的面色越發的蒼白,似乎又回到多年前的情景,曾經的她離死亡是那麽的近,那麽的近。
“三人在暗洞處摸索了片刻,暗洞裏竟然多出一條地道來,這個時候,那三個人發現了我,他們本想殺我滅口的,我拼了命的保證自己是受莊妃的父親托付來見她的,他們才将我一起從地道裏帶了出來。”
雖然程夫人三言兩語就将事情描述了一遍,但在場的人還是想象到了當時的情景。
昏暗的地洞,驚天的秘密,想必親耳聽到的程夫人定然會害怕。
一片沉默中,蘇宸靖開了口,“帶走孩子的那三個人是誰?”
程夫人擡起頭看向蘇宸靖,淚眼朦胧中向他露出一個微微的苦笑,“我從宮裏回來後吓得病在了床上,等我好了以後,才知道皇後宣布莊妃于産子那日宮裏走水,母子俱亡。”
“但我知道那個小皇子一定沒死,可我并不知道那日抱走孩子的三個人是誰,直到我們老爺升了五品翰林院侍講,我們家的交友範圍擴大了些,我才認出了其中一個人是平北侯蘇晉,不過,當年莊妃出事的時候,他還隻是平北侯世子,時常在宮裏行走,至于另外,兩個人,我就不知道了,這麽些年,在京裏我從未見到過他們的面。”
随着程夫人的話音剛落,蘇宸靖的面色大變。
屋子裏陡然安靜下來,隻聞衆人或重或輕的呼吸聲。
“砰。”一聲清脆的響聲打破了屋子裏的沉悶。
康妍手上的茶盞不知道何時掉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幾片,裏面的茶水灑落在康妍的裙角上,瞬間便濕透了裙角。
康妍終于明白自己心裏的不安來自何處了。
程大人夫婦昨日對外祖母說的就是這個了吧?
怪不得外祖母當時要問自己是否要堅持選擇蘇宸靖了?
難怪外祖母會有那樣的神情。
也難怪今日這園子裏的守衛會這樣的森嚴。
蘇宸靖猛然站了起來,“這不可能。”
程夫人的話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明明白白的就在說他就是那個孩子。
蘇宸靖覺得實在是太荒謬了。
這怎麽可能?
不說宮裏的防備森嚴,莊妃産子時皇上難道沒有任何的布置,怎麽可能會讓宮裏起火,起了火宮裏各個出口處必然會嚴防死守,怎麽可能會有人帶着嬰兒逃出來。
顔先生激動的一把握住蘇宸靖的雙手,潸然淚下,“孩子,他說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是憶詩的兒子,先皇的二皇子。”
“有何證據?即使當時我父親帶走了那個孩子,你們又如何證明那孩子就是我?”蘇宸靖沉聲問道。
程大人和顔先生都有些意外的看向蘇宸靖,就是坐在上首一直沉默的福韻大長公主看向蘇宸靖的眼神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她昨日聽程信之夫婦講了這件事之後,尚且花了許久的功夫才消化了這件事,面前這個不過十**歲的年輕人卻在遇到這樣的身世大事時,沒有任何的驚慌失措,隻有片刻的驚訝,反而瞬間就問起了證據。
他們自然不知道蘇宸靖是重生的,他的前世就是前朝的皇子,又在花中寄居了那麽久,早就練就了非常人所能忍的定力。
尤其他重生到蘇宸靖身上後又遭遇了一系列的變故,對于他來說,前世的淩靖也好,這一世的蘇宸靖也罷,都是他自己,即使再多一個皇子的身份,也沒什麽大不了。
他起先隻是覺得荒謬,然後是驚訝,接下來當然是問證據了。
程信之點點頭,若是沒有任何的證據,他怎麽敢來向福韻大長公主說這樣驚天的大事。
“我夫人病好了之後,對我說了當時宮裏的事情,我便留心查訪她描述的那兩男一女,後來我認出了平北侯世子就是當時的男子之一,我便私底下刻意的去結交平北侯世子,并在适當的時候将我夫人的身份透露給了他。”
“平北候世子知道了我和顔先生的關系,起初他并不相信我,及至後來他當了平北侯之後,才漸漸的相信了我,告訴我他的嫡子蘇宸靖就是當年他從宮中帶出的二皇子。”
程信之說道此處,似乎有些猶豫,停頓了片刻,才又重新開口,“我起初并不相信,他怎麽會把二皇子充作自己的嫡子教養,後來平北候帶我喬裝去看了大夫,我才知道原來他曾經受過重傷,失去了生育能力,但偏偏這種事他又沒辦法公諸于世,更沒辦法冒然提過繼的事情。”
“爲了侯府後繼有人,爲了他的母親能安心,他本來就讓她的夫人假裝懷孕,準備時間到了在外面找一個孩子來,恰巧遇上他入宮當值救了莊妃誕下的二皇子,那把火與當時早幾個月誕下大皇子的皇後脫不了幹系,隻要火場沒有嬰兒的屍骨,皇後一定會大肆搜捕,他索性将那孩子悄悄抱回了府裏,充作他夫人産下的嫡子。”
男人沒有生育能力,無疑是對一個男人自信和尊嚴最大的打擊,這種事情放到誰的身上都會盡力的隐瞞,所以程信之在說起蘇晉不能生育的時候才會猶豫不決。
“互相坦誠真相後,我和平北侯約好他在明面上守護你,我在暗中守護你,所以我在明面上從未與蘇家打過任何的交道,若說還有其他的證據,平北候當年從宮中将你抱回來時,莊妃娘娘曾親手将一塊龍形玉佩放在了你的襁褓之中,這塊玉佩現在應該是你母親爲你收着,你可以回去問問他。”
程信之長歎一口氣,終于将整件事情都說完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
蘇宸靖聽完了,一言不發的坐在椅子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來。
心裏對程信之的話卻已信了大半。
怪不得從小,讀書,武功,琴棋書畫,打獵射箭等,父親蘇晉每一樣都要讓他學習,卻又從來不強迫他精通。
父親是在一個皇子的要求在教養他。
不過爲了掩人耳目,父親卻又對他平時的纨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康妍有些擔憂的看着蘇宸靖,其實她的心中有很多的疑問想問程信之夫婦,比如當晚的那兩男一女中,一個是平北侯世子,另外一男一女又是誰?
會不會就是她的父母?
可是眼前的情形她更擔憂蘇宸靖會接受不了他們所說的事情,她隻能壓下心底的疑問,走到蘇宸靖的身邊,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還好吧?”
溫柔的聲音讓蘇宸靖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他擡眼看見康妍一臉的擔憂,遂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放心吧,我沒事。”
蘇宸靖長出一口氣,突然開口問道:“我父親突然被皇上以謀逆的罪名抄家斬首,是不是因爲太後和皇上查出了什麽?”
好敏銳的政治觸覺,程信之心頭一驚,沒想到蘇宸靖在聽到前面那樣事關自己的大事以後,還能馬上就像到平北候蘇晉的死。
他微微點頭,“當年的皇後也就是如今的太後,因爲火場裏沒有嬰兒的屍骨,她便懷疑有人救走了二皇子,這些年來她一直都沒有放棄尋找那個孩子,她将那晚在宮中輪值或者進過宮的侍衛們一一盤查,稍有些不對勁的就找借口處死。”
“太後這種甯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行事作風讓平北候的心裏十分害怕,所以這些年來都一直戰戰兢兢,不敢有什麽作爲,就是我,也一直呆在翰林院那個地方,盡量的不引人注意,且爲了怕先生知道真相後不小心露出馬腳,這些年來我連先生都一直瞞着,一個字也不肯吐露。”
“皇上突然以謀逆的罪名查抄了蘇家,我便猜多半是太後懷疑到了他的身上,想從他哪裏逼問出二皇子的下落,雖然我暗中也聯絡了一些人爲蘇家奔走,但還是”程信之有些歉疚的看了蘇宸靖一眼。
他和蘇晉曾經有過約定,若是其中一方暴露了,另一方絕對不能拼命相救,而是保護好姓名,等待有朝一日能讓當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蘇宸靖的眉頭皺了皺,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我當初離京的時候,曾收到過一包銀兩和一張紙條,是程大人做的吧?”
那紙條上寫着“去麻城府”四個字。
雖然他當時早就打定主意要來麻城府,不過那張字條卻給了他最好的理由,無需向祖母和叔父們解釋其他。
程信之點頭,“不錯,我當時想太後查得這樣緊,或許你的身世一輩子也沒有機會公布于世了,倒不如讓你去麻城府,有先生在哪兒,你長的不太像先皇,仔細看的話像你母妃多些,若是先生見到你一定會覺得親切,我找機會再透露你的身世給先生,相信先生一定會照顧好你的。”
顔先生在旁聽着不斷的點頭,他從第一次見到蘇宸靖,就覺得他長的很親切,他總是不由自主的想親近他。
當時的他并不明白自己爲何會在一個年輕人身上有這樣奇怪的感覺,現在想來真的是血緣天性啊。
蘇宸靖卻緊接着又抛出一個問題,“這麽多年都過去了,你們爲何會選在這個時候挑明我的身世?”
是啊,都瞞了這麽多年沒說,爲何會選在現在說?
康妍的心一跳,下意識的又看向了福韻大長公主。
程信之歎了口氣,“之前不說是因爲一直沒有合适的機會,本來我這次來麻城府隻打算辦犬子的婚事,瞬間見見你就好了,誰知道在我們離京之前,宮裏卻又悄悄的掀起一波暗中查訪的熱潮,本來這件事自從平北侯去世後,太後和皇上都已經放下,後來不知道爲何又開始重新調查。”
“我心裏很是擔憂,怕總有一天太後會查到我的頭上來,我便想索性趁還活着先向你挑明了這件事,免得有一日我突然你的身世恐怕就再也沒有人知道了。”
蘇宸靖的臉色一正,不由坐直了身子,像一隻蓄勢待發的箭一樣,瞬間讓程信之感覺到了一種壓力。
“你說說太後和皇上又重新開始調查當年的事情?是什麽引起了他們的懷疑?”
程信之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暗中查了許久也沒能查出什麽原因。”
“我知道爲什麽。”坐在上首一直沉默的福韻大長公主突然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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