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城府的夏天來的早,去的晚,是一年當中最長的一季。
透藍的天空,挂着火球似的太陽,雲彩好似被太陽燒化了,消失的無影無蹤,天熱的連蜻蜓都隻敢撿着樹蔭處飛,好似怕太陽灼熱了自己的翅膀。
滿院子的花草樹木都懶洋洋的站立着,葉子打着卷兒挂在枝頭,枝條一動不動。
而站立在一片花圃中的少年卻恨恨的将自己的上衣再往上撸了撸,打起了赤膊,心裏暗暗期盼老太爺,要是能下場大雨就痛快了。
但看這萬裏無雲的天氣,估計老天爺是聽不到自己心裏的聲音了。
少年抹了把眼睛,汗水不斷的流進眼睛裏,滲的眼睛有些發疼,他身上的衣衫已經被汗水打濕透了,緊緊的貼在身上,粘膩的他越發難受。
偏偏他旁邊的人還不停的說道:“表少爺,您看您手上采的這朵萱草不對,應該采全開的,萱草的花蕊入味最好,而這朵白色的九裏香則不然,您應該采花苞的,全開的九裏香香味不如花苞來的濃烈”帶着鬥笠的養花師傅不厭其煩的說着已經說了不下二十遍的話,看少年的眼神如同看白癡一樣。
到底是京城來的貴少爺,平時錦衣玉食慣了的,連簡單的花都認不全,再讓他來采摘花,倒是難爲他了。
陳逸康強忍着才沒把手裏的花捏碎,見鬼的什麽萱草,見鬼的九裏香,天知道,他平日裏并不愛這些花花草草的,能夠認得梅蘭竹菊等常見的花就不錯了,哪裏能分得清楚什麽花苞好,還是花蕊好。
他憤恨的扭頭看身後的樹蔭下坐着的人,這丫頭一定是故意折磨他。一定是!
炙熱的陽光透過濃密的樹葉射下來,地上布滿銅錢大小的粼粼光斑。
康妍便坐在這晃動的光斑中悠閑的看着花圃中與花奮鬥的陳逸康,眼中盈滿了笑意。
“姑娘,表少爺又在瞪你了。”杏花給康妍打着扇子。提醒康妍。
表少爺的眼神實在太可怕了。
“姑娘,這樣會不會不太好?要不意思下就行了,萬一表少爺受了傷,長公主怪罪下來”青梅一臉猶豫的說道。
這位表少爺可是福韻大長公主的嫡親的孫子,甯國公最寵愛的幼子,雖說長公主也很疼自己家姑娘,可孫子和外孫女比起來,一般人應該都會看重孫子吧?
自家姑娘好不容易多了個外祖母疼愛,若是因爲與表少爺置氣而被長公主冷落,豈不是得不償失。
“無妨。我心裏有數。”康妍搖頭,“這件事我也對外祖母提過,外祖母是同意了的。”
她的兩個貼身丫鬟,青梅向來細心,杏花則一直膽大心粗。聽見青梅的話,杏花翻了個白眼,“青梅姐,你也太膽小了,這是表少爺自己答應的,又不是咱們姑娘逼他的,再說姑娘可是拿錢買的。大長公主也是同意的,你還怕什麽,就是出了事情也隻能怪他自己身體虛弱,跟咱們姑娘有什麽幹系。”
青梅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如何反駁,最終歎息一聲。“說是如此說,可此事終究因爲姑娘而起。”
康妍眯着眼睛打量了花圃中大汗淋漓的少年,眼中的笑意一直未散去。
她确實跟外祖母提了這件事,不過并沒有說陳逸康用銀票代替禮物的事情,也沒有說自己出錢買他一天的事情。她隻是說:“外祖母離回京城的時間沒有幾天<a href="零級大神</a>了,妍兒想親自備些禮物送與幾位舅母和表姐妹們,想來想去,也就隻有香水這個東西還算個稀罕的,可我又不知道舅母和表姐妹們的喜好,隻能勞煩六表哥幫忙了。”
福韻大長公主很是欣慰,“好孩子,難得你有心,這有什麽難得,叫康哥兒來,問問你舅母和表姐妹都喜愛什麽花,你去香水作坊取就是了。”
福韻大長公主是知道香水作坊是她和喬丹華一起開的。
康妍搖頭,“那多沒有誠意啊,妍兒不想那樣。”
“你想怎麽樣做?”福韻大長公主問道。
“我想自己去采花,然後自己做香水,正好丹華就在這裏住着,我向她請教怎麽做,自己親手摘的花,親手做的香水,才顯的心誠,禮輕方顯得情意重。”
福韻大長公主想了想,“你既有這樣的心,外祖母也不好攔着你,讓康哥兒幫你去摘花,你來處理花,做香水。”
福韻大長公主一句話将此事定了下來。
見青梅實在擔心,康妍便吩咐他,“你去廚房裏吩咐一聲,熬些消暑的綠豆湯送來,多放些綠豆。”
青梅隻得去了,不大一會兒就用提了個小食盒過來,“天氣太熱了,廚房裏一直備着解暑湯呢。”
康妍端了碗解暑湯,走到花圃前,笑盈盈得喊道:“六表哥,過來喝碗解暑湯吧。”
陳逸康正在生康妍的氣,本想特别有骨氣的喊一聲,我不喝,但是因爲出的汗太多了,喉嚨裏又幹又澀,盡管已經喝了幾碗水,仍然感覺身上的熱氣無法散去。
康妍手上的解暑湯就散發着無盡的誘惑,一想到解暑湯入肚後那種冰涼舒暢的感覺,他就覺得喉嚨裏更加的難受了。
最終陳逸康放棄了抵抗,走到康妍跟前,将解暑湯一飲而盡。
“前兩日天氣還好,誰知道今兒個天氣竟然這樣的熱,實在是辛苦六表哥了,你要是受不住,要不就算了。”康妍笑咪咪的說。
陳逸康便覺得那笑中含着淡淡的輕視。
他咬牙甕聲甕氣的說了句,“不用,這算什麽,不就是熱嗎,爺還受的住。”
天知道他從小到大從來沒受過這種罪,他出生在甯國公府,标準的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少爺,自幼錦衣玉食,每年一入夏,房裏就早早的擺上了冰祛暑散熱,到了盛夏最熱的時候,不僅房裏放上冰盆,還有冰鎮的水果,他躺在屋裏鋪了竹涼席的軟榻上,旁邊有自己的丫鬟們專門負責給自己打扇子。
陳逸康突然無比懷念起自己在京城的房間來,他當時一定是腦子抽風了才會覺得父親派自己來麻城府是躺還差事,可以趁機玩樂一番。
“真的能受的住?”康妍上下打量了下陳逸康,眼睛裏充滿了懷疑。
陳逸康覺得被康妍輕視了,重重的冷哼一聲,“喂,你那是什麽眼神,爺說受得住就受得住。”
康妍便拍手笑了,“如此便多謝六表哥了,我就等着你的花瓣了,有六表哥親自摘的花,我自己制作的香水,相信舅母和幾位表姐們一定會喜歡我這份禮物的。”
陳逸康神情一愣,原來她讓自己來摘花不是故意捉弄自己,是她要親手制香水送給母親,三位嬸嬸還有家裏的姐妹。
“六表哥也别生氣,”康妍仍舊笑咪咪的,顯示她的心情正好,“我答應給六表哥的錢一定會給的。”
說到這個,陳逸康的臉頓時又氣歪了,剛剛對康妍升上來的一點好感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爺不要你的錢。”他臉色黑沉,半晌方從牙縫裏擠出這麽一句話。
那日他将錢傲慢的丢在康妍面前,康妍卻說要買他的一天時,他十分錯愕,脫口問了一句,“買我一天幹什麽?”
康妍隻笑,“表哥既然說了要買什麽都可以,我就自然想自己想買的東西了,我現在就想要表哥陪我做一天事情,表哥不會不願意吧?”
陳逸康顔色古怪的打量着康妍,他的一天是東西嗎?“做什麽事?爺怎麽知道你要我做的會不會是難爲情的事?”
康妍舉手保證,“放心吧,絕對是你力所能及的事情。”
既然是力所能及的事情,爲什麽要讓他陪着去做,陳逸康不明白,看着康妍晶亮的眼神,他鬼使神差的想不會這個丫頭暗戀自己吧?
若是如此,那就答應她吧,權當自己日行一善好了。
陳逸康現在覺得自己當時一定是昏了頭才會想着這丫頭暗戀自己,她分明是給自己設了個套讓自己鑽。
果然,他聽到康妍說:“那怎麽行啊,咱們說好了的,六表哥說我想要什麽就買什麽,我就想要六表哥幫我摘花,現在六表哥也摘了,我當然要付錢給你的,況且,這是我第一次給舅母們和表姐妹們送禮物,自然是自己親手準備的方顯的誠心。”
“不能自己摘花我已經很遺憾了,若是再讓六表哥摘了花卻不給錢,我這誠心豈不是打了折,給了錢,就是我花銀子買的花,然後親自做的香水,這樣的禮物雖然輕,卻是我的一片赤誠之心。”
康妍的話不緊不慢,在說到‘第一次‘和‘誠心‘幾個字眼時,咬字有些重。
陳逸康頓時愣住了,他突然明白康妍的意思了。
大梁送人禮物的習俗,若是長輩送與晚輩,則是自己帶過,或用過的舊物方顯得親近,晚輩送與長輩,一般是親手做的或者準備的,方顯得孝心,若是平輩之間,多是一些禮尚往來的精緻的小物件,沒有定數,隻要有誠心即可。
陳逸康直接仍銀票給康妍,不僅侮辱了康妍,顯示他輕視了康妍,更顯得陳逸康沒有教養。
康妍這是用自己親手給舅母和表姐妹準備禮物的行動重重的打了陳逸康一巴掌,這一巴掌打在了他的心裏,讓他有種說不出來的憋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