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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蘇家,要是問阖府裏哪位主子最好相與,那必是蘇家大爺與大夫人無疑,平日裏,即便是丫鬟小厮惹得蘇老爺或老夫人不悅,他們也會在一旁說些好話打打圓場。
可就是這麽一位旁人眼裏的善人,在前世蘇穆落難時,不僅沒有幫上一把,還在自己兄弟背後狠狠的捅了一刀。
蘇晚卿記得,那是一年中最爲炎熱的時節,蘇穆被沈家設計,不知怎麽,竟被大理寺從太尉府的書房中搜出了反書,扣上了謀逆的罪名。中正帝雖不盡信,震怒之下也免不了将蘇穆一家收監審問。
蘇晚卿由于自己的側妃身份,沒有受到牽連,她顧不得心裏的驚濤駭浪,便急忙爲了救父四處奔走。
要知道那是謀反大罪,人人自危,蘇穆又謹遵蘇家教誨,不曾與誰私交過密,哪還會有大臣向她伸出援手?
蘇晚卿看遍了世态炎涼,才發覺自己能倚仗的唯有血脈親人,偏偏這個時候,肅元翊身負公務遠在燕嶺,她南陵外祖家也意外頻發自顧不暇,她能指望的,隻剩下了卧病在床的祖父與剛拿到掌家之權的大伯。
結果呢?
蘇晚卿被仆從一句“老爺年事已高,需要安心靜養”的話,牢牢的攔在了祖父蘇啓明的院門外,她咬了咬牙,轉身就去跪在了自己這位大伯的院子裏。盛暑的烈日下,她跪在那有些灼人的地面上,哭着懇求蘇程出手相幫,可連跪了整整一個下晌,直到四房來幫她求情的六弟中暑昏厥,她也沒能見着蘇程一面。
即便如此,當時,她也是不怪蘇程的,她知道自己沒有立場逼着大伯不顧一府家眷的安危,冒着蘇家基業毀于一旦的危險出言上谏。
那個時候的她哪裏想得到,事實上,她這位好大伯早在搜出反書的第二日,就帶頭在中正帝面前揭發蘇穆謀反,上演了一出大義滅親的好戲,還将自己摘得幹幹淨淨,未讓蘇家受到半分牽連。
如今,蘇晚卿冷冷的瞧着不遠處那副兄友弟恭的景象,隻覺得可笑無比。
她這一世,再也不會被這人蒙蔽了,不論蘇程怎樣費盡心機,終究也隻能是一場徒勞。
蘇晚卿目光頓了頓,便不動聲色的移開視線。
衆人一路前行,穿過正院與一進院落,便到了備下宴席的花廳。
花廳處早有婢女候着,見貴客已到,忙行禮迎主子們入内。待爲首的蘇老爺與肅元翊上了席,後頭的人也相繼落座。
蘇晚卿這日沒有坐在晚輩那桌,而是坐在了蘇老夫人這一席,與小蔣氏相鄰,席中女眷偶有問話,蘇晚卿一一答了,便專心緻志的用起飯來。
肅元翊那邊一如前世,話并不很多,可總能把握的恰到好處,氣氛頗爲融洽。
一席宴畢,蘇老爺請肅元翊到正堂喝茶,蘇晚卿則跟着蘇老夫人與大夫人等人去後院的堂屋裏說話。
蘇家這座宅子占地不小,樣式也整端,雖是好幾輩人傳下來的,但曾在裏面居住的蘇家子弟,算一算便是一品大員也出了數位,自然也就不會疏于修繕,多年下來,不見半分老舊不說,看上去還十分古樸大氣,與蘇家在外人前留下的印象極爲相符。
就論這間後堂裏的擺設,也無一不莊重,尤其是那扇三尺闊五尺高的螺钿描金屏風,一下子就将屋裏的浮氣鎮了下來。
衆人在屋裏按輩分坐了,便有婢女入内上茶。
主子的茶水一素是有丫鬟專門暖着的,到手便是能喝的溫度,蘇老夫人撚着佛珠的手停了停,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一側的三夫人回了後院顯然自在多了,坐定後在屋裏掃了一圈,首先開口道:“喲,怎麽就你一個人來了,四弟妹呢?”
被問到的是一個面容姣好,瞧着溫婉乖順的婦人,正是蘇家四爺的妾室餘姨娘,“回三夫人,四夫人身子不爽利,今日在白露院歇着呢。”她斂眸答着,面上滿是擔憂。
大夫人捧着茶碗的手一頓,微微皺了眉,關切道:“我記得四弟妹前兩日不才病了一場?”
“是老毛病,四夫人的舊疾有些犯了。”餘姨娘歎了一口氣,轉而看向蘇晚卿,“三小姐,你四嬸嬸讓我代她問你好。”
三小姐是蘇晚卿在族裏的排行,她有禮的笑了笑,“不知四嬸嬸那邊要不要緊?”
餘姨娘看了一眼老夫人,欲言又止,想了想道:“四夫人不願教人爲她操心,自是說無甚大礙的,隻是我總覺得,她的身子這麽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蘇晚卿靜靜打量着她,沒有接話。
大夫人聞言便擱下了茶碗,示意一個丫鬟上前,吩咐道:“趕快請郎中去白露院給四夫人瞧瞧。”丫鬟應了聲是,麻利的退下了。
等丫鬟出了門,三夫人掩嘴哧笑一聲,對大夫人道:“诶喲,晚卿回門的大日子,請郎中進府豈不是會觸了黴頭,大嫂何必這麽焦急,四弟妹不是一貫如此嗎,成日病着的人,就是郎中來的晚上一些,想必也沒什麽幹系。二嫂,你說是不是?”說着,她的視線落在了小蔣氏身上。
大夫人沒有料想到這一層,聽她這麽說,有些尴尬的看了小蔣氏一眼,下意識的想要命人将丫鬟追回來,卻又不好在衆人面前當這個不顧妯娌病痛的惡人,一時有些左右爲難。
大房的宋姨娘見狀,笑着打圓場道:“大夫人也是好意,再者……一個郎中而已,應該沒那麽玄乎吧?”
三夫人冷眼瞥着她,哼笑道:“瞧瞧這話心寬的,敢情不是宋姨娘嫁閨女。”
宋姨娘被噎的回不上嘴,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變幻起來。
“三弟妹,不礙的,四弟妹身子重要。”小蔣氏微微笑了笑,便垂了眼,自顧自的低頭喝茶。
“這……”大夫人看了一眼小蔣氏,又看了看蘇晚卿,猶豫着不知說什麽好。
“罷了。”一直沒有出聲的蘇老夫人慢悠悠的打斷了大夫人的話,臉色微沉,流露出幾分不耐,“咱們堂堂蘇家,難道還能爲了那些俗禮生生讓人病着嗎?你二弟妹也是通情達理的人,定然不會怪你。”
蘇老夫人面上雖帶着冷意,語氣卻是十分溫和,顯然她的不快并不是針對大夫人的。
而這個惹她不滿的人是誰,就連在場的丫鬟,心裏都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