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逸雲對杜若颔首微笑,“我聽你師父說,你想出了一個煉制解藥的法子?能和我說說嗎?”
杜若在心裏組織了下語言,将她所知道的巴斯德煉制狂犬病疫苗的過程說了一遍,她說的很慢,又有些語無倫次,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楊逸雲和林浩遠聽得很認真,越聽兩人眼睛就越亮,對楊逸雲來說,他是想過靠着類似種痘的法子讓人來熬過這一關,但他試了好幾次,那些用來種毒的妖獸無一列外的都生病死了,更不要說是種在人身上了,說着楊逸雲也把自己的想法說給了杜若聽。
杜若想了想道,“楊世伯,天花種了牛痘後,人就一輩子不會生天花了,可這病種了不一定能保一輩子不生呢!”
楊逸雲聽得一怔,“你說得對,我把這事給忘了!還不知道藥效能保持多久呢。”
“不知道的話,試試看就知道了,你們坐在這裏說話,永遠都研究不出解藥。”林浩遠淡聲道,“既然阿若提議用妖兔,那就讓人送一窩小妖兔來吧。”
楊逸雲附和起身,“你們跟我來吧。”
“去哪兒?不是還要隔離一段時間嗎?”杜若疑惑的望着師父,林浩遠傳音道:“去他修煉的密室。”這是他之前就和楊逸雲商量好的,不然他也不會帶着杜若來這裏了。
楊逸雲解釋道:“這件事幹系重大,我們隻能私底下先弄。”以楊逸雲在修真界的聲望,這次都不敢拍胸脯說,肯定把妖毒完全解開。
杜若嘴上雖說對這件事沒把握,可心裏還是信心滿滿的,畢竟妖獸的這種症狀怎麽看都像是狂犬病。可當她照着巴斯德的做法,把妖兔的骨髓取出,放在密封的瓷罐裏晾幹,再兌水注射給健康妖獸的時候,妖獸卻一個個的都死了……
“吱——”一種難以形容尖銳之聲從瀕死的妖兔嘴裏發出,妖兔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在痛苦的掙紮中死去,這是杜若試驗的第二十八個兔子……而在楊逸雲和林浩遠手裏死的妖兔更是不計其數。
楊逸雲和林浩遠盤坐在蒲團上,垂目養神,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杜若默默的望着病死的妖兔,一聲不吭的把它火化,将骨灰丢進特制的儲物袋裏。
“師父,楊世伯,我想出去走走。”杜若悶悶的說了一聲後,就快步離開了這個快讓自己窒息的山洞。
楊逸雲依舊垂目不語,林浩遠睜開了眼睛,看着杜若幾乎是沖出了山洞。
這個山洞是建立懸崖上的,晚風吹來,讓杜若原本有些煩躁的心情平複不少,杜若找了一塊平坦的大石坐下,遠處的夕陽赤紅如血。多年的心境修煉,讓杜若學會了克制,她現在已經不去多想,在自己手上死了多少妖兔了,而是再考慮莫非自己真的想錯了?這個妖毒和狂犬病是兩種概念?
“很難受嗎?”溫和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師父。”杜若回頭就見林浩遠站在自己身後。
林浩遠緩步走進,坐在了她身邊,“這個山洞叫靈珠洞,你知道是爲什麽嗎?”
“靈珠洞?和靈珠有關嗎?”杜若雖不知道師父爲什麽突然跟她說這些事,但還是順着師父的話說了下去。
“不錯。”林浩遠從懷裏掏出一粒上珠,“你覺得這顆珠子像什麽?”
“珍珠吧。”杜若遲疑道,她從一開始就認爲靈珠就是珍珠。
“很多人都認爲靈珠就是珍珠,但誰都知道,修真界根本沒有可以吸收靈力的珍珠。”林浩遠微微笑道。
“是啊。”杜若垂下腦袋,若是在以前,杜若總認爲弄可以吸收靈力的珍珠也不是很難,隻要人工養珠就可以了,然後先在塞入蚌裏的珠核裏刻上聚靈陣法好了。現在受了狂犬疫苗的打擊,她再也不敢胡亂說話了。
“你知道這靈珠是怎麽來的嗎?”林浩遠并沒有讓杜若回答,而是徑自說了下去,“我小時候家裏很窮,家族祖上是修真世家,但到了我這一代的時候,已經徹底沒落了,先祖留下的修真秘法也被其他奪走了。我的父親因爲這件事而郁郁而亡,奪走我家秘籍的那位修士。當時那人權利頗大,至少對付我們是綽綽有餘,母親爲了不讓那人對我們斬盡殺絕,就帶着我們逃到了凡人的地方。當時家裏除了我還有七個兄弟姐妹,我是長子。那時候我們身無分文,可以說是一邊乞讨一邊逃命。”
“啊!”杜若沒想師父小時候居然這麽苦,她家裏再窮,再被繼母打罵,至少還有一個安定的家。
“爲了給弟妹找食物,那時候我什麽都做過。”林浩遠畢竟沒好意思在杜若面前說自己偷蒙拐騙的事都幹過,就含蓄的一語帶過,“直到後來,我母親帶我們流浪到了海邊,海邊的采珠人的工錢頗高,我和母親隻要有一人一天能采到一粒好珠的話,我們一家子就七八天不愁吃喝了。我和母親都是修士,雖然當時修爲不高,才煉氣三四層,可身體到底比常人要好些,所以我們收入頗豐,後來也就在那裏定居下來了。”
“我當年一邊采珠一邊就想,既然珍珠那麽值錢,要是我能自己養出珍珠就好了。”林浩遠緩聲說道,“想不到後來真得被我摸出點門道來了,雖然産量不高,可足夠家裏生活了。”
杜若嘴巴微張,眼底滿是佩服,天才到那裏都不會埋沒,師父做一個采珠工就能發明養珠,太牛了!“那後來呢?師父,是不是家裏富裕起來了?”杜若不由自主的追問。
林浩遠見杜若滿臉佩服,眼底多了些暖意,“是的,富起來了。”
“那後來呢?”杜若微微仰頭問道,要是有這麽簡單,師父就不會跟自己說了吧?晚風徐徐吹來,杜若青袍袅袅,眉目如畫,一雙清可見底的瞳眸流光溢彩,宛如兩顆黑琉璃球一般。
“後來……”林浩遠一時竟覺得有點口幹舌燥,他眸色轉深,目光沉沉的望着杜若。
“師父!”杜若不自在的扭頭,雖然他沒做出什麽舉動,可這目光也太——
“後來我有一個比我大三歲的姐姐,姐姐并沒有修煉天賦,本來父親早就給姐姐定親了,準備讓她一到歲數就出嫁,想不到後來發生了這麽多事,就耽擱了大姐的親事。母親一直覺得對不起姐姐,在家裏寬裕點後,就給姐姐說了一門親事。又怕姐姐年紀太大成親,被婆家看不起,甚至給姐姐入贅了一個女婿。”林浩遠難得歎息道,“想不到我那姐夫居然是一個富戶派來的細作,本來是想來套我們爲什麽能采到那麽多珍珠,卻沒想到發現我們家的居然可以養珠。”
林浩遠低頭望着神色從局促轉爲緊張的杜若,溫和的笑了笑,“沒事。那富戶也沒做什麽,隻是爲了讓我把養珠的秘方交出來,引誘我一個弟弟去賭錢,後來拿着我弟弟開出的欠條威脅我,如果不按期交出銀子,就剁了我弟弟的手。”
“那師父沒交出來吧?”杜若小心翼翼的問道。
“你怎麽知道我沒交出來?”林浩遠有趣一笑。
“我想師父要是教出來了,或許那富戶覺得東西到手了,師父的一家就沒有——”杜若本來想說沒利用價值的,可後來想想那好歹是師父一家,這麽說不好,就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是的,我沒有交出來,我要是真交出來了,我們家真得翻不了身了。爲了這件事,我弟弟丢了右手。”林浩遠說起往事的時候,語氣神色都平靜,可杜若卻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冷嗎?”林浩遠雙手一合,就把杜若的小手攏住,原本在兩人周身流動的微風被陣法牢牢的隔絕在外。
“不冷。”杜若不自在的想收回手,但被林浩遠緊緊的握住,杜若咬了咬下唇,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林浩遠嘲諷的笑笑,“當初我自以爲自己能很好的解決這件事,也不顧弟弟的埋怨,帶着一家人連夜離開,把他們安頓好之後。我就獨自一人離去,在海邊待了三年,養出了一批稀世的彩珠!”林浩遠并沒有說之後家裏的發生的事,而是擡手輕輕的将她耳邊的碎發攏到耳後,“阿若,我們都是人不是神仙,都有幹不了的事,隻要自己努力了,總有一天能成功的,哪怕會付出很多的代價!”
杜若沒想師父爲了安慰自己,居然把自己以前的事說出來了,一時間她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林浩遠見她眼波顧盼流轉,潋滟的餘晖映得她肌膚瑩潤如玉,“阿若——”林浩遠伸手輕輕的環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纖腰,額頭抵上額頭,深深的歎息,“師徒的名分,你就真的那麽在意嗎?值得你躲我這麽久?”
杜若身體一僵,林浩遠也不在乎,伸手輕輕的撫摸着她僵直的脊背,有些事心照不宣就好,“反正我們是師徒的事,也沒幾個人知道,你若是真的在意,我幫你換個師父,然後我讓老楊親自去你父親和新師傅那裏提親好不好?”
“不好。”杜若輕輕的吐出了兩個字。
“那——你要是不喜歡興師動衆,我們就去你父親那裏說一聲?”林浩遠想了想提議道,“我隻是不想你受委屈。”
“師父,你就沒想過,我不想嫁給你嗎?”杜若低着頭倒退了幾步說道。
“爲什麽?”林浩遠不解,“就因爲我是你師父?若是按照正經的收徒流程,你最多隻能算我記名弟子而已。”她可不是阿瑀,對他行了正經的拜師儀式,在雲霧宗的拜師禮不算。
“跟師徒名分無關。”杜若直視林浩遠,眸光清亮如水,“你爲什麽要娶我?”
林浩遠抿了抿嘴,并不說話。
“你不知道對不對?你都不知道爲什麽娶我,我爲什麽要嫁給你?”杜若尖銳的問。
林浩遠并沒有生氣,而是語氣平淡的問,“就是因爲這個原因?”
“你都準備向我父親提親了,你都沒告訴我一聲。”她見林浩遠站着不說話,自嘲的笑笑,“你說是要娶我,可你到底把我當你未婚妻,還是當你徒弟?”
她擡頭望着已經泛黑天際,“今天是七月初七,我記得小時候奶奶曾經跟我說過天上的織女和牛郎就是在今天相會的,因爲王母娘娘規定他們一年隻許今天見一次面。我小時候就想,如果牛郎不是凡人,而是天上的神仙,或許王母娘娘就不會反對他們的婚事了。”杜若頓了頓,“所以凡人有句話叫‘門當戶對’,夫妻之間不僅要門第相當,甚至連自身的容貌、修爲也要差不多,那樣的夫妻才會長久幸福。”
杜若說完以後,見林浩遠依然站着靜默不語,便轉身快步往自己休息的山洞走去,把一直悶着的事突然的說開,讓杜若心裏除了隐約有些酸澀外,竟有了解脫的暢快感。
突然一股柔風襲來,瞬間卷住了杜若腰,“啊!”杜若眼前一花,身體落入一個寬大的懷抱,一雙鐵臂牢牢的環住了她,“師父!”
“閉嘴!”林浩遠雙目冒火,但雙手還是溫柔将她抱在了一塊大石上,“什麽牛郎織女?什麽門當戶對?彎彎繞繞的說了一大堆,就是想說你不想嫁給我是因爲我修爲太高?”
“……”杜若嘴巴張了張。
“什麽我都不知道爲什麽要娶你的緣故?我遇到的女人多了!我爲什麽不想娶她們!我要是不知道爲什麽娶你,我何必在這裏低聲下氣的哄你答應!”林浩遠氣極反笑,“旁人都希望夫婿本事越高越好,你倒是反着想!還說什麽我不把你當未婚妻,當徒弟!我要是真把你當徒弟,還會正兒八經的去給你父親提親?外頭把女徒弟當侍妾的師父多得是!”
杜若也火了,“你要是喜歡外頭的女徒弟,你去外頭找啊!反正我才不會當那種伏低做小的人!”
“什麽伏低做小?你知不知道什麽叫溫良恭儉!”林浩遠眼底閃過訝意,他早知道這丫頭表面看着溫順,實則彎彎繞繞的小心思忒多,卻沒想這丫頭居然還是一隻有爪子的小貓。
“我娘死的早,沒人教過我!”杜若氣鼓鼓的說道。
“你娘——”林浩遠想起杜若早逝的生母,眼底閃過了然,不顧杜若掙紮,把她摟在懷裏,“因爲你的娘的緣故,所以不願意嫁給比你修爲高太多的人嗎?”她怕被人一輩子關在一方小天地裏,自己的人生自己無法做主?
杜若一怔,不懂爲什麽一下雷雨轉晴了?
林浩遠笑着搖頭,點了點她鼻子,“你這丫頭,小心眼太多,說話都是露一點藏大半的,要是不是這麽套你,你能說實話嗎?”他又不是毛頭小夥子,怎麽可能被她幾句話弄的不知所措了呢?
杜若紅了臉,一半是氣得,“誰說話藏大半了!”
“阿若。”林浩遠唇邊含笑,黑不見底的雙眸漾着幾乎溢出來的溫柔,“我不是你爹,你也不是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