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緣花

太子一句話,敦煌帝大筆斷揮,派出五萬精銳鐵騎,命他揮刀向北,直奪漠河。

倒不是他有多看重耶律斯徹,隻不過攻人攻心,他倒要看看耶律千枭是愛江山還是愛美人。

嘶!

戰馬狂嘶,蹄聲如雷!

耶律斯徹金黃的披風迎風招展,閃耀萬分,縱馬立在中央。

皇後撫着佛珠,心中一陣不安,她走上前,欲言又止:“徹兒,你同那位墨姑娘?唉!若是隻爲擒人,你何須親自去?”

“母後。”耶律斯徹攥攥馬鞭,眸瞳柔了柔:“當初如果不是她,皇兒恐怕早就死在廖城了,一路上她送飯送水,助我渡難。”

“淪爲階下囚的那段日子,皇兒想了許多。”

“龍藤曾說皇兒活的太安逸,或許他的話是對的。”

“十年皇兒開始怨恨着父王,恨他竟爲了一個前朝女子,斬斷你們的結發之情,更是半分都不關心我!”

“皇兒一直覺得他是個瘋子,某朝篡位,奪兄之妻。”

“可皇兒後來懂了,當你想要一個擁有不屬于自己的女子時,必須站在巅峰,受萬人擁戴!”

皇後心口一顫,朱唇微抖:“徹兒,你這是什麽意思?”

“母後,皇兒這次絕不會再輸了!”耶律斯徹一揚長鞭絕塵十裏,蒼勁的背影透着嗜血的冷然。

夜風呼嘯而過,皇後站在青石長階上,裘衣四舞,佛珠落地,薄唇硬生生的咬出孽緣二字。

她怎麽也沒料到,溫潤如水的徹兒竟會如同十年前的敦煌帝去強搶他人的幸福!

鮮血凝在嘴角,她昂起頭,看向空蕩氣派的浮華殿,胸間像是壓了千萬層的白雪,震的她打心底裏發寒。

烏雲飛快的湧過頭頂,慢慢的覆上如火熾陽,千裏之外,漠河淺彎。

轟隆!

一聲巨雷劈開天際,耀眼的閃電印在黑色的盔甲上,

唰!

墨北揮刀砍翻了一名敦煌軍士,猩紅的血噴在她的手背上,俏臉上,長發上,像是滾遭的油,侵蝕着每一寸肌膚。

嘔吐感翻湧而至,她卻絲毫不在意,眉目不眨的立在猙獰的血泊之中,縱然一身殺戮,卻猶自傲然如巍峨雪山,一身黑色長袈越發襯得臉孔光潔如五,嘴唇殷紅,鼻梁高挺,幽深的眼睛好似深潭,炯炯有神的看着狼藉的戰場,一滴血珠順着她的額角緩緩流下,蜿蜒的滑過臉側的輪廓。在她的眼前,是上萬的累累伏屍,更遠處,是冒着黑煙的古老城池,再往前,是滿目瘡痍的敦煌國土。

忽的,她縱身上馬,高舉染血長矛,在蓬勃大雨中嘶聲吼道:“弟兄們,給我拿下淺彎!”

瞬時!雪白的軍隊發出一陣高呼,地動山搖,震的敦煌守衛向後一縮,喪了士氣。

纖細骨感的身影沖在最前面,馬如閃電,刀似雷風,如同滾滾白浪,所過之處人仰馬翻,一片狼藉。

熾熱的鮮紅滲進龜裂的大地,号角一聲接着一聲,澎湃不絕,城門被一個矮小的戰士推了又推,好不容易有點縫隙,草原西側卻湧出一點燦黃。

像是洩漏一地的純金,鍍的漠河耀耀生輝,軍旗上的飛龍張牙舞爪,欲欲而飛,驚豔了整個淺彎。

“是援軍,我們的援軍到了!”敦煌士兵發自内心的呐喊,染血的臉頰上綻出笑花,一個個猶如從地獄般複活的屍身,舉着大刀吆喝。

墨北凝眉,锊緊馬鞭,回頭而望,卻見大雨中若千馬蹄洶湧而來,踏碎了伏屍。

這一支軍隊來的太突然,數量之多,氣勢不凡,擾亂了她的氣息。

不過,墨北很快冷靜下來,眼瞅東側的一角,舉刀狂吼:“不要亂,聽我命令,全軍東移!”

可令她沒想到是,語音剛落,那頭便騰起一陣波浪。

黃色,忘不到頭的黃色。

馬蹄聲撕爛了雨夜,雷空下耶律斯徹手持長槍,一人當頭,瞳眸放長,定在混黑的倩影身上。

墨北低咒一聲,知曉他們被包圍了,雨滴順着側臉滑下,精明的雙目半眯,越是危險之中,仿佛越是淡然如水,那是骨子裏透着的一股傲氣。

就是這份傲氣,如同火蓮般燒湯了耶律斯徹的心,他繃直的坐在馬背上,将聲音混進内力,字字飄揚,響徹耳膜:“前方的戰士聽着!你們原本是敦煌子民,隻不過因聽信讒言,受了枭賊的誘惑。若現在放下兵器,我耶律斯徹答應饒你們一條性命!”

全軍靜的宛如深沉墨夜,除了彼落起浮的喘息聲,便是暴雨淅瀝。

驟的,一道清涼的大笑響起,帶着不卑不亢的玩味:“枭賊?誰是賊?”墨北輕蔑的掃向眼前的男子:“十年前,入宮作亂了的敦煌王才是賊!”

“如今我軍隻不過是要奪回被你們占領的國土!”

“你那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收回去吧!”

“我軍最不需要的就是施舍與憐憫!”

“放下武器?”她冷笑一聲,揚手砍倒一名敦煌将士:“我們的武器是用來報仇雪恨,殺盡敵軍,不是用來投降的!”

轟隆隆!雷鳴碾過夜空,草原上的銀白盔甲閃過,戰士們擡起頭顱,舉起長刀,也不知是誰呐喊了一聲:“暴政必亡,枭軍無敵!”

随後仿佛宛如柱炮被一下子點燃,沙啞的嘶吼震動着大地:“暴政必亡,枭軍無敵!”

一滔滔的波浪席卷了慢慢濃色,他們揮刀的動作越來越快,就像是被困住的野獸,就算是死,也要咬破獵人的手!

耶律斯徹臉色漸漸陰暗下來,他不明白,爲何這些人會那般瘋狂的追随耶律千枭,就像他永遠都不會明白,一身黑甲的女子請兵北上時抱着怎樣的決絕!

墨北厮殺在最前線,黑裘長刀,身姿如矯健的蟠龍,遊殺在敵軍中央。就像她說的那樣,殺人打仗,隻求三個字,快,狠,準!

一道陰冷從眼底滑過,耶律斯徹聲音低沉:“拿箭來。”

侍衛連忙遞上一把金弓,他的指腹緩緩摩挲着弩箭,四指并攏,拇指扣緊,摸箭,搭弓,彎弩,耶律斯徹雙臂發力,弩箭如同弓背的熟蝦,嗖然離弦,直沖墨北的腳下。

他不想她死,唯有斬去她的雙翼。

“公子,小心!”一道白影飛奔而來,牢牢的替墨北擋了一箭,背後一僵,又被敵軍連續砍了數刀。

墨北趴在黃土上,雙眸映出未成型的俊顔,然後慢慢,慢慢凝成一道血紅。

“小流!”她猛地起身,一刀避開迎面而來的敵軍,伸手抱住眼前的少年,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衫,她的手在劇烈的顫抖,捂住那怎麽堵都堵不住的傷口,眸間蒙了一層薄霧:“小流!”

少年輕咳幾聲,虛喘着氣,嘴邊彎出一道憨厚的弧:“公子,我真想吃大姐做的小炖肉。”

“小流,沒事的,沒事的,再打完這場仗,我就帶你回去。”墨北慌亂的用玉手拭去他嘴角溢出的血,隻感覺有什麽東西在心裏紮了根,埋的生疼。

少年躺在她的懷裏,手上握着大刀,不松不放:“公子,你都不知道,以前我家咳,咳,好有錢的。那時候,我和大姐總,總會坐在庭院裏,咳。看花。母親就做些桂花糕之類的零嘴。直,直到父親回,回來,然後.”

嘭哐!

大刀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音。

墨北的手一僵,猛的發出怒天的悲鳴

“還有我,我也要去!”

“你才多大點,就吵吵着去戰場,在那兒可是随時都會沒命的!”

“我不怕!我一定要成爲一個很厲害的大将軍,報仇雪恨,光門耀祖!”

就在不久前,他還像是一個孩子,帶着真摯的無謂,說出最豪邁的話語,那時候,明明知道的,這是一條不歸路。

他還是來了,她還是讓他來了。

難以言表的情緒赤紅了墨北的雙瞳,豆大的淚滴混着鮮血顆顆墜地,生出妖娆的花,痛的她一陣幹嘔。

“大姐不需要你有多大的出息。隻要等到戰争結束了,你能回來就行。”

她要怎麽交代,又拿什麽交代,自己的狂妄害死了一條命,甚至更多條。

那個女子還在等着小流回去,可她卻親手折斷了這份念。

墨北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起來的,僅憑着蠻勁揮刀砍人,她一次又一次的将長矛舉起,殺了又殺,如同從地獄裏走出來的涅火鳳凰,肅殺環身,煞氣逼人。

在她的眼中隻剩下了兩種顔色,金黃的盔甲和如陽的血紅。

敦煌士兵被她的殺發震撼到了,無人敢上前半步,還未出手,命已喪泉。

可不管墨北如何的一夫難當,畢竟耶律斯徹有備而來,人多力大。

前有護城士兵,後有敦煌鐵騎,枭軍好似困獸之鬥,英勇少見卻難逃出天。

漸漸的,一萬人變成五千人,五千人變成三千人,三千人變成一千人。

他們沒有放棄,執拗的舉起腰刀,硬生生的将戰役拖到天明。

刺眼的陽光直射而下,墨北站在中央,背影被拉的昂長,她的頭盔早就不見了,飛揚的長發覆住冷峻的容顔,刀鋒上的粘稠,散着腥甜的熱氣,全身的細胞隻叫嚣着一個字,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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