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表演,或許在有些人眼裏覺得他很機智,很會見機行事,但在蕭何吏的心裏,卻覺得自己今天就像一個小醜。
他清楚地知道,今天自己的光輝形象很快就會傳遍東州的畜牧系統。這等于是把他牢牢釘在了恥辱架上。
從今以後,蕭何吏這個名字或許與弄虛作假或許是分不開了。
自己是怎麽走進那間屋的,是如何帶上那個圍裙的,究竟是一種什麽力量推動着自己一步一步地做完這些讓自己永遠會感到恥辱的事情。
他一遍又一遍地爲自己找着借口,又一遍又一遍地否定着借口。
自己向來痛恨弄虛作假,從小到大,考試從未做過一次弊,但從今天開始,所有的這一切可以畫上句話了。
又見初戀
在這個寒冬時節,東州的某一處中檔住宅小區,新搬來了一戶人家。
兩個女人從樓中走了出來,乍一看仿佛是姐妹,但細細一看就會知道應該是母女。
年齡較大的女人身形苗條,衣着鮮豔,一頭柔順烏黑的長發,如果隻看背影,很容易以爲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少婦。年輕的女孩臉上總帶着淺淺的神采飛揚,兩道眉比一般女孩的眉毛要略深一些,彎彎如柳葉,一看就有種天然之美。兩隻眼睛仿佛會說話一般,一笑起來便變成了月牙,朦朦胧胧,不經意顧盼之間,便流露出萬般風情。
兩個女人的出現,立刻吸引了大片目光,男人的目光中充滿了驚豔或者垂涎,女人的目光中則是羨慕或者嫉妒。
一個其貌不揚的五十多歲的男人開着一輛破舊的小三輪車駛了過來:“老婆,上車吧。”
兩個女人款款地上了車。
豔麗的女人和破舊的小三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男人們的目光裏立即被惋惜填滿,女人們則有些高興起來,目光中多了些譏诮和心理平衡。
車上的女人自然也能感覺到目光的變化,心裏微微有些惱怒,臉上卻依然是神态自若。
年輕時,她在家鄉是十裏八鄉遠近聞名的一枝花,求親的人絡繹不絕,面對衆多的對象,她最終選擇了一個長相一般,但卻是萬元戶的的男人,那場婚禮的排場在當時也是轟動一時的,那時,她的心充滿了較矮和甜蜜。
婚後不久,在她的強烈要求下,男人在縣城買了房子。等舉家搬遷到縣城以後,她卻感到了落差,原來在縣城裏,自己的男人根本算不得什麽。
後來全家又搬到了市裏,面對多得讓她眼花缭亂的有錢人,心理落差更加嚴重,她是個虛榮心極強的女人,卻同時也是個思想極爲保守的女人,信奉着從一而終,面對種種的誘惑,她内心痛苦着,卻從沒有想過越雷池一步。
心灰意冷的她便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兒身上。
女兒自小受母親熏陶,也期盼着富有的物質生活,她從母親的一生看到了教訓,認爲隻有到大城市,才能找到真正好男人。
母親對她的這個想法萬分贊同。
男人拗不過他深愛的老婆和女兒,于是全家傾其所有,又搬遷到了省會東州。本來還可以安身立命的生意,經過幾次三番的折騰,早已蕩然無存,男人隻好買了輛小三輪幹起了黑出租。
女人卻認爲值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在給他們的女兒一步登天創造機會,隻要女兒能嫁個好人家,那吃多少苦也值了。
坐下狹小的三輪車廂裏,女人語重心長地對女兒說:“雅詩,女人這輩子最重要的就是要嫁個好男人,你一定要沉住氣,千萬必要學我。”
女孩點點頭:“媽,你放心吧,我懂。”
聽到高雅詩來東州的消息,喬素影的心莫名地一沉。
照了照鏡子,清麗的面龐有些憔悴,這些天來一直沒有睡好,一是小姑與段文勝那說不清的關系讓她倍感煩躁,二是心底的情愫又開始蕩漾,蕭何吏的音容笑貌總在眼前浮現。
她曾經以爲雖然徹底忘卻很難,但自己的心卻已能平靜。但直到現在才徹底明白,自己平靜的隻是表面,蕭何吏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一個随意的笑容,依然能在自己心中掀起洶湧的浪濤。
隻要一想起那天充滿憤怒的蕭何吏粗魯地對喬曉紅摔門而去,但對自己又是百般溫柔地寬慰,喬素影心裏就泛起一絲甜蜜,更加确信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這個男人,就是自己夢中的人,有些時候仿佛有些懦弱,其實卻事傲骨铮铮,表面仿佛很冷漠,其實内心又藏有柔情。
高雅詩來東州的消息不啻于一盆冰冷的水,澆在她剛剛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上,别人不明白蕭何吏對高雅詩的那份感情,但她卻清楚地知道那份情到底有多麽深。
雖然心裏很不希望蕭何吏知道高雅詩來東州,但喬素影也清楚這種事是瞞不住的,既然早晚要知道,不如索性大大方方做個人情,所以當高雅詩第二次打電話說邀請她和幾個朋友一起吃飯的時候,喬素影答應了,并多帶了一句話:蕭何吏也在東州,要不要叫上他?
高雅詩在電話那端略微猶豫了一下,馬上爽朗地答應了。
放下電話,喬素影微微歎了口氣,雖然是自己提出來的,但聽到高雅詩爽快答應的時候,心裏還是有些失望,其實在内心深處,她還是希望高雅詩能拒絕的。
蕭何吏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給幾個中隊長開會,接起電話一聽是喬素影,蕭何吏心裏多少有些奇怪:“小影啊,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打個電話嗎?喬素影心裏一酸,卻笑着說:“高雅詩來東州了,約好吃個飯,你來嗎?”
“啊?恩,是,好。”一聽高雅詩三個字,蕭何吏頓時覺得心跳加快,語調也有點失控了。
喬素影心裏發苦,輕歎了一口氣:“晚上七點,祥和路昭飛酒店。”
“好,我去了以後給你打電話。”蕭何吏強壓着内心的興奮。
尤天華等人好似也看出了點什麽,臉上都挂着意味深長的笑容。
蕭何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清清嗓子:“繼續開會,剛才……”
本來是半個小時的會議,三下五除二十多分鍾就處理完了,一些需要進一步探讨的細節一律跳過以後再議。
把一衆人打發走後,蕭何吏端起杯子咚咚喝了幾大口,雖然剛才也不停地潤着嗓子,但總還是感覺發幹。這是老毛病了,大學時每次與高雅詩約會前都會有這種感覺。
整個下午,蕭何吏都在坐立不安中度過,平時很不注意衣着打扮的一個人也開始忙活了起來,先去理發店洗了洗雞窩頭,并吹了個滿意地造型,回到辦公室又翻騰了半天,找出那筒基本沒用過的鞋油把皮鞋狠狠地擦了幾遍。
牆上時鍾的秒表一蹦一蹦有條不紊地走着,蕭何吏恨的壓根發癢,就一點不也能照顧照顧心急如焚的人嗎。
終于,艱難地熬到了下班,蕭何吏決定以權謀私一次,因爲雲飛揚還沒學出駕駛證,隻好把尤太華叫了過來:“尤隊,晚上沒事吧?”
“沒事。”
“一會開車把我送到個地方。”
“行,幾點走?”
“哦,還得等一會,走的時候我叫你。”
“好。”
……
長安面包來到祥和路昭雲酒店的時候,蕭何吏特意讓尤太華開到門口,下了車又張望了一會,依然沒見人影,這才有些失望地對尤天華說:“回去吧,路上慢點。”
“蕭隊,我幾點來接你?”
蕭何吏沉吟了一會,搖了搖頭:“别來了,我自己回去吧。”
“我晚上沒事。”尤太華堅持着。
蕭何吏的心裏,早已爲自己的虛榮感到了羞愧,但他又知道高雅詩喜歡這些,在心裏掙紮了許久,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不用了!”
尤太華走了,蕭何吏拿出電話給喬素影打了過去:“小影,我到了,你們到了沒有?”
喬素影語氣裏有些淡淡的揶揄:“呵呵,蕭大隊長今天好積極啊。”
蕭何吏臉上一熱:“我正巧搭了個便車。”
喬素影輕輕笑了起來:“蕭大隊長還用搭便車啊。”
喬素影從沒有用過這種玩笑的口氣跟蕭何吏講話,這讓蕭何吏很有些不适應,一時無語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我們在酒店裏呢,看到你了,進來吧。”喬素影輕笑道。
蕭何吏頓時精神一振,心裏美滋滋的,原來她們看到了,那就沒白坐專車來。
一進飯店,遠遠就看到喬素影在向他揮手,喬素影的旁邊,站着一身雪白的高雅詩。
蕭何吏嗓子又開始發幹,心也開始騰騰地跳着,連忙朝她倆走去,卻不想腳下被絆了一下,整個人顯得有些跌跌撞撞。
高雅詩和喬素影都笑了起來。
“雅詩,小影,你們都來了。”蕭何吏想故作輕松,但神情仍然顯得很扭捏,聲音裏也充滿了拘謹。
高雅詩倒很自若,指了指裏面的一把椅子,親熱地說:“呵呵,來何吏,坐裏面。”
蕭何吏趕緊走了進去,但越想表現卻越出岔子,大衣的下擺不小心蹭到了一個茶杯,啪的一聲脆響,茶杯掉在地上碎了。
望着一臉窘态的蕭何吏,高雅詩體諒地笑笑:“沒事,叫服務員過來。”
“不用,我來吧。”蕭何吏蹲下手忙腳亂的收拾着碎片,一不留神中指卻被割破了,心裏更加窘迫,怕被高雅詩看到趕緊把手伸進了兜裏,用另一支手小心的收拾着。
喬素影坐着沒動,靜靜地坐在那裏看着,雖然心裏有些酸酸的不是滋味,但整個心情卻放松了下來,按蕭何吏現在的表現,高雅詩是肯定不會回心轉意的。
好半天,蕭何吏才算收拾利索,坐在了椅子上。
“何吏,聽說你當隊長了呢,真厲害啊。”高雅詩笑吟吟地端起茶壺給蕭何吏倒茶。
蕭何吏連忙站起身,端起杯子接着:“哪啊,就一個小隊,小影都是處長了呢。”
高雅詩吃驚地回頭望了喬素影一眼:“小影,你真不夠意思,這麽大的喜事也不跟我說一聲。”
喬素影輕輕地抿嘴笑着:“賤嘴,真夠快的!我還沒來得及說呢!”
高雅詩呵呵笑了起來,蕭何吏也不自然地笑笑,詫異地看了喬素影一眼,有點奇怪,今天怎麽說話跟變了個人似的。
喬素影不理蕭何吏,靜靜地端着茶杯看着窗外。她知道高雅詩一直嫉妒自己,在自己面前唯一驕傲的就是自己喜歡的蕭何吏卻喜歡她。所以來時就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對蕭何吏冷淡,不要因爲自己而激發起高雅詩的虛榮心。
不知道是喬素影的做法起了效果,還是因爲當了處長的緣故,高雅詩不再理會蕭何吏,親熱地與喬素影唠了起來。喬素影則端着茶杯稍微有點高高在上的樣子,笑吟吟地聽着。
蕭何吏也樂得這樣,興緻勃勃地傾聽着兩個女人閑唠,誰說話他的目光就轉到誰的臉上,當然在高雅詩的臉上停留的時間會長一些。
高雅詩一點也沒變,還是那麽漂亮!蕭何吏在心裏感慨着,也對自己的眼光有些自得。
大學時,很多人都覺得喬素影是園藝系的系花,但在蕭何吏眼裏,高雅詩才是當之無愧的。
喬素影容顔清麗,身材苗條緊緻,給人以很脫俗的感覺,尤其是那修長筆直粗細又恰到好處的雙腿在農業院校裏确實是鳳毛麟角。但蕭何吏看女人,基本還停留下先看臉的水平,在他眼裏,高雅詩的臉龐簡直是太完美了,兩道彎彎的眉毛,因爲略濃而特别顯眼,眼睛則朦朦胧胧地罩着一層霧氣,大多數時候都帶着濃濃的笑意,一笑起來,兩隻眼睛更是變成了月牙,長長的睫毛也更加清晰。但真正最讓蕭何吏着迷的,卻是那如花的笑容。高雅詩白裏透紅的臉上有很多像酒窩樣的長長的“酒溝”,平時淺淺地看不出來,但一笑起來的時候便會變深,在臉上堆積起來,能讓人真切地感受到美麗花朵突然綻放的感覺。
就拿現在來說,兩個人坐在一起,喬素影的皮膚算很好的,白裏透着一種如玉般的光澤,但與高雅詩坐在一起,立刻就顯得有些黯淡,因爲另一張面龐有一種太白皙的亮彩,不但白,而且裏面時時升騰着一片晚霞,或笑或羞的時候,那片紅色的晚霞忽然聚起,然後又慢慢地消散,還沒等完全散盡,突然又升騰了起來。
這些年蕭何吏也碰到了很多女孩,卻幾乎從未想過婚嫁的問題,其實就是因爲心底最深處還保存着高雅詩的影子。
蕭何吏呆呆地坐着,用近乎貪婪的目光享受着那一抹紅霞從兩頰刷得升起到耳邊,然後漸漸向下消散到耳垂下邊,卻忽然又升了上來……
喬素影雖然故意不看蕭何吏,但那隻是表面,暗地裏自然還是留心注意的,看到蕭何吏這副神情,心裏一黯,這一黯倒不完全是爲自己,也有些爲蕭何吏不值。
“高雅詩,咱們點菜吧?”雖然高雅詩一直親熱地稱呼她爲“小影”,但喬素影卻一直叫高雅詩的全名。
“餓了嗎?”高雅詩笑了笑,略帶一絲爲難:“還有一個朋友,要不?我們先點?”
“等等吧,反正也不餓。”蕭何吏搶先答道。
喬素影看着蕭何吏一臉獻谄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俏臉一闆:“我餓了!”
蕭何吏疑惑地看了喬素影一眼,平時挺懂事的啊,今天到底怎麽了?
高雅詩的笑容帶了一絲不自然:“那我們就先吃吧,反正都是好朋友,他也不會怪的。”
服務員拿過了菜單,蕭何吏遞給喬素影,沒好氣地說:“你餓你就先點吧,我一會再說!”
高雅詩笑道:“小影,你先點着,我去打個電話,看他到哪裏了。”
喬素影也不客氣,一連點了六個不便宜的菜,而且還在繼續拿着菜單在那端詳着。
蕭何吏頭上有點冒汗,他今天倒是有備而來,把辦公室的三百多塊錢都帶在了身上,但看到喬素影這個點菜法,心裏頓時沒底了,輕輕地說:“小影,點那麽多,能吃的了嗎?”
喬素影從沒在蕭何吏面前如此放松過,開始幾句話的時候還感到有點别扭,但後來已經沒有任何障礙了,甚至她已經隐隐享受起兩個人的這種關系了,起碼不那麽壓抑。
“又不是你請客,你心疼什麽?”喬素影一邊随意地繼續翻着菜單,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我,我想請,今天晚上,不過我一共帶了三百多。”蕭何吏有點不好意思。
喬素影不看蕭何吏,眼睛盯着菜單,依然是漫不經心的樣子:“三百多?那可不夠。”
蕭何吏往前靠了靠身子,低聲說:“要不,你先借我點?我明天就還你。”
喬素影放下菜單,笑容有些譏诮:“怎麽這麽大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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