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1月20日,是瓦西裏到來第八天,離開第五天,那是一個兩極分化的日子。情況心情雙雙走向兩極。
他們大家都一樣,尤其是查爾斯。他一會兒跳起來,高興地叫着,一會兒又跌坐在他的椅子上,半天爬不起來。
讓查爾斯和他們大家高興的是,前幾天查爾斯對得了惡性腫瘤的四個動物,一猩、一猴,一狗,一貓,分别注射了他研發的M4混合治療劑。在短短的兩三天裏,這幾個動物體内的癌細胞已經大大減少。
讓他們大家坐立不安的是,所有八個動物的眼睛都出了問題。先是它們的眼睛裏充血了,有幾個的眼睛開始凹陷下去。
查爾斯說:顯然,我們對它們體内的細胞倒置沒有在适當的時候自動停止倒置,而是繼續着慣性運行,根本停不下來。
他們都知道了,帶動細胞倒置的病毒倒變過程已經結束,新進入的病毒已經全體死亡,可是進入了倒置過程的多能細胞卻停不下來,它們在繼續地自我倒置着,換句話說,它們在繼續地溶化着,消亡着。
他們采取了兩個緊急措施。一個是,把當初導緻正變和正轉的溶劑重新注入這四個動物體内,目的是止住倒置的過程。當然,一開始是少量的,可是不起作用。他們适當地增加劑量,似乎有了一些作用,但是那作用很快就結束了,倒置在繼續。
查爾斯說,關鍵要找到正變和正置以及倒變和倒置的節點,盡快制作出符合各個節點的治療劑來。
可是,他們都明白,這是一個耗時的過程,也許需要幾個月,也許甚至需要幾年,要做無數的實驗。
波曆想起了二區時薩克遜做的試驗,他用鼠腦細胞成功地刺激了老年癡呆病患動物的大腦,一開始是成功的,甚至使動物變得超常的聰明,但後面的過程就控制不住了,最後做了試驗的動物和人都瘋了。他再試着倒置,可是由于很難找到正置時的節點,倒置幾乎無法在正确的時間正确的節點開始、轉折和結束。
這個問題非常嚴重,不是一時半會能夠解決的。
第二個緊急措施是,波曆和羅西一起,拿着查爾斯給的正的和倒的幾種試劑,先是到蜘蛛樓去,他們找到了姆文巴,然後他們三個人一起去找到了遮旁普。遮旁普非常熱心,他好像跟他們一樣着急。他帶着他們去湖西岸的右樓即行政樓找所長凱特。
他們請求凱特把他們帶來的這幾種藥劑送到四區去,送交醫院的瓦西裏。
他們倒是比較順利地找到了凱特,遮旁普是從一個小會場上把他叫出來的。
凱特聽他們說了情況後,倒也是挺配合的。他也着急。他說:他們的成果他已經上報了,如果出了問題,上面首先找到的是他。波曆說:最緊急的是,如果瓦西裏還沒有用這個治療眼睛的藥劑,要他立即停下來。如果已經用了,把我們送去的正變和倒變、正置和倒置的藥劑按我們寫的方法少量地用一下。治療癌症的M4藥劑,可以先少量地用一些,因爲這畢竟沒有做過人體臨床實驗。目前做的動物實驗也才幾天,不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麽發展。
凱特說:這些試劑或者藥劑我可以讓人送到四區去。可是你們也知道,我們區和區之間的直接交流是有限制的。如果是常用的試劑或者藥劑,那沒有問題,我們寫上送到哪裏就會送到哪裏。可是,如果是特殊的藥劑,那就必須先送給那裏的所領導、區領導,由他們決定是否往下發送,以及發送給誰。而你們這些試劑都是新研制出來的,肯定屬于特殊的範圍。你别急波曆,我理解你的心情,我的心情也跟你差不多。我會寫上希望送達給誰的。
波曆說:所長,你稍等,我把情況簡單地寫一下。
波曆就在所長辦公室裏給施圖姆和瓦西裏分别寫了一封短信,說明了情況。
昨天的情況進一步惡化了,而且惡化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他們這裏的一條狗眼睛已經不見了,也就是說,眼窩深深地陷了下去,成了一個空空的洞穴。兩隻貓和另一條狗的情況也在向這個方向發展。
波曆到姆文巴的實驗室去。姆文巴也急壞了。他的兩隻猴子和一頭猩猩的眼睛都變成了空的眼窩,另一隻猩猩的眼睛也在消融着。
他們給動物們注入了正變的藥劑,而且是大劑量的。可是并不起什麽作用。
他們也試着注入其它多能細胞,跟汗線細胞混合着往裏注,可是也不起什麽作用。
所有八隻動物都在**着,吠叫着,有的縮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他們這裏的兩條狗在地上打滾,一直滾到滾不動了爲止。
他們實驗室的三個人整個夜裏都沒有回去睡覺,一直守在實驗室裏。
今天一早,波曆是在鳥叫聲裏醒來的。醒來後他發現自己躺在實驗室裏,地面上。
他愣了一會兒,接着就跳了起來。他聽到打呼噜的聲音。查爾斯和羅西都伏在他們的工作台上睡着。除了查爾斯打呼噜的聲音,他聽到的還有輕微的叫聲。
他們的兩條狗和兩隻貓在實驗室裏。其中一隻就在他躺着地方旁邊。他想起來了,昨天晚上他是撫摸着這隻貓的,在他睡着之前。
可是這隻貓已經沒有了生命的迹象。
也就是說,它已經死了。
在角落裏發出輕微的鳴叫聲的是一條狗,它旁邊的另一條狗也沒有了生命的迹象。
羅西也醒了,她抱起了那條還在輕輕地鳴叫着的狗。
查爾斯的呼噜聲沒了,他也站了起來,走到羅西旁邊。
他說:小姑娘,别哭了,就是一條狗。
小姑娘羅西忽然就哭出聲音來了,而且越哭還越響。
她抽泣着說:什麽叫就是一條狗?
波曆附和着:教授,這無論如何也是生命啊。
查爾斯說:我們做動物實驗、病毒研究,死的動物難道還少嗎?可是,我們這麽做是爲了更多的動物,更多的人。
羅西仍然抽泣着:爲了動物,爲了人?
查爾斯摸摸她的頭,搖着自己的頭,走開了。
他們集體前往蜘蛛樓。
姆文巴的實驗室門口一片藍色,站着很多人,很多穿着藍色工作服的同事。
裏面傳出姆文巴的哭聲。
他們擠了進去,他們看到的是兩個人。姆文巴蹲在地上,他抱着一隻一動不動的猩猩。他的師父兼室主任遮旁普站在他旁邊,好象在勸慰着他。
情況很明顯,所有八隻做實驗的動物,可能都活不了了。他們隻能盡力再挽救一下。
今天一整天,他們都在做最後的處理。至少他們實驗室的兩條狗和兩隻貓都在這一天的過程裏死了,也運走了。
這一整天,波曆想得最多的還是木蘭姐和瓦西裏。
他忽然想要找個地方去祈禱。盡管他什麽教也不信。可是所有的宗教都相信無盡的人生,相信靈魂。所有的宗教都以人爲本,許多也忌殺生,但仍然是以人爲本。比如佛教。哪怕真有輪回也是好的。
在這個所謂的生命島上,這個視人的生命爲草芥的島,在他眼前逝去的人已經非常多了。克裏斯、蘇珊、薩克遜、科雷、雲吳、海浪、娜拉、若雪、馬裏奧、尼諾、維克多。還有很多很多。讓活着的人能更久更好的活下去,這才是最重要的。他想。
瓦西裏可能已經收到了他的信和他們托凱特區長派人送去的藥劑。但願他還沒有對木蘭姐采用那種導緻眼睛細胞倒置的藥劑。但是,已經過去五六天了,這可能嗎?
最大的希望還是在瓦西裏身上,畢竟他是醫療和病毒研究的雙份專家。
可是,什麽時候能夠得到瓦西裏的回應呢?
或者說:什麽時候才能重新見到瓦西裏,聽他叙說木蘭姐的情況呢?
現實地想,他很難或者說基本不可能再見到木蘭姐了。
瓦西裏說過,她的癌症已經到了晚期了。
那幾個小動物的癌症能夠在M4的治療下有起色,有好轉,不說明木蘭姐也會有起色和好轉。小動物們得癌症時間還短,而木蘭姐已經到了晚期了。
他不得不相信瓦西裏的話。盡管他很想不相信。
除非有奇迹發生。
或許會有的。他想。
他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