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曆跟着曼珈走到小湖邊。湖對岸聚集着許多人。
這裏要補充說一下。這個小湖，這個東面是三棟小樓西面是三棟大一些的樓的小湖，南北兩頭是綠地，每一塊綠地的中間都有一個亭子，這回是四四方方的亭子。這些天，他出來走動的時候，經常在這些亭子裏坐一坐，看看來回走動的，跟他們點點頭，問個安。
他說的湖對岸，指的是湖的北面。
他們往那裏走去的時候，也有其他許多人在往那裏走，所有的人從所有的方向走出來，走過去。
他們走到那裏的時候，那裏已經聚集了非常多的人，響着非常多的聲音。
他說：今天過節？
小姑娘的大眼睛裏忽閃着微笑，一種他還沒有見過的神秘的或者說故作神秘的微笑。她說：可以這麽說。
他聽說過一句話：節日可以颠覆人。這句話在這裏真的應驗了。他又有了一種走到夾層裏的感覺，一切都變了。連陽光都好象在趕着時間，以比平時快幾倍的速度降落下來，最早的一批陽光已經落在了那個方亭子的頂尖上了。
他在這裏見到的是童話裏才有的景象，一個他沒有見過的童話。
許多年輕人，尤其是女孩子們，都穿着動物服裝，或者戴着巨大的動物頭飾，那些年紀大些的人，很多在臉上畫了動物的圖案。
而且，所有的動物都是毒物，都是這裏的傳說裏的東西，而且物以類聚着，一堆人穿着戴着畫在臉上的都是蜘蛛，另一堆人穿着戴着畫着的都是蝙蝠，還有蚊子的一堆，蛇的一堆。
這些讓目瞪口呆的他想起在歐洲見到過萬城空巷過動漫節的景象。唯一不同的是，這些動漫裏沒有公主王子魔鬼，有的全是這些有毒的動物。唯二不同的是，這裏的動漫服裝頭飾和畫在臉上的圖案都是統一色彩的，即蠟染的，藍色的。
讓他又雙叒叕目瞪口呆的是，所有的人都變了性了。這意思是說，這些天所有沒有表情沒有微笑其中許多視他和其他同人爲無物的人，他們全都看着他們，看着正在靠近着他們的曼珈和他。許多人在議論着，好象沒有化妝、唯一以本來面目出現在這裏的他們是怪物。有幾個女孩子甚至向曼珈提問，有的甚至拉住了曼珈的手或者胳膊。
她們提出的問題竟然是：這就是傳說裏的波曆？或者：他就是從魔法世界來的那個？
曼珈也變得很興奮。她不停地說：是的，就是，沒錯。
真的是天翻地覆了。一個這些日子來絲毫不受待見、絲毫不引人注目的人忽然就成了關注的中心點。而這個人就是他。
然後，人們嘈雜的聲音變得更嘈雜了，再然後，嘈雜的聲音一下子就沒有了。
人們紛紛地讓出一條道來。應該說讓出幾條道來。
從幾個方向走來了幾個人，就象輪船一樣的，破開了人堆的波浪。
這幾個人從幾個方向聚集到了之前空置着的方形亭子裏。也就是說，這幾個人紛紛走了上去，處于居高臨下的位置。
他數了一下，一共是七個人。其中有兩個黑人，都是男的，其他人有各洲的各種長相，除了兩個女的，其他都是男的。看上去，也就是說從長相上看，都是中年以上的人，有一男一女顯得比較老。所有這七個人都戴着藍色的口罩，手上都套着藍色的乳膠手套。這是他的臨時印象。
那個個子最高的黑人說：上湯。
下面的人聲又開始嘈雜起來。六個年輕人沿着石階走到了亭子裏，他們每個人都戴着藍色的口罩套着藍色的乳膠手套，每個人手裏都捧着一個盆，每個盆裏都有液體在晃蕩。他們走過的地方，人群都在往後避讓着。
他說：湯？什麽湯？比賽喝湯？
可是他發現自己問了也白問。他身邊的曼珈眼睛凝視着亭子裏的景象，她的大眼睛一動不動，好象凝固了。
六盤“湯”放在了亭子中間的方桌上。六個年輕人分别退到了那六個人身後。
這時候，亭子四周的人聲一下子變大了，變得很大，很整齊，同時很亂。所有人都在大聲地叫喊着，他左邊的人們喊着“蜘蛛”，他右邊的人們喊着“蚊子”，其他人堆的人叫的應該是蛇、蝙蝠等其它動物。六堆人六堆聲音，六堆堆在一起，就成了聽不清的一堆。
那個個子最高的黑人擡起雙手，六堆聲音慢慢靜了下來，直到沒有聲音。這位黑人說：準備！
聽到他的口令，那另外六個人以最快的動作脫下了雙手的乳膠手套，然後摘下了口罩。
這位黑人說：開始！
六個年輕人走到那六個人旁邊，抓起那六個人的手指，各用一把小刀割開了那六個人的一根手指。
然後，六個年輕人退出了方亭。
那六個人都伸出手來，表明自己的手指在滴血。
那個黑人叫道：失力，吐，瘟！
六個人十二隻手、黑的白的黃的棕的，幾乎同時插到了自己面前的那盤“湯”裏。
從這時開始，亭子周圍或者說下方變得鴉雀無聲。所謂鴉雀無聲，這個成語恰恰說反了，這時候恰恰隻聽得到小鳥和小雀們的聲音，反倒是人聲沒有了。
亭子裏方桌邊的人開始搖晃。亭子周圍有人輕輕地喊着：失力，吐，瘟！随着“瘟”聲，方桌邊的一個人倒下了。
那個高個子黑人宣布：第六名，蜘蛛！
下面有人歡呼。
又有不少人輕輕地喊叫失力，吐，瘟！這回幾乎同時倒下了亭子裏的兩個人。
高個子黑人宣布：并列第五名，毒蛇，蚊子！
下面又有人歡呼，歡呼聲走過了之前的音量。
剩下的三個人，又倒下了一個。
高個子黑人又叫：第三名，蒼蠅！
台下的歡呼聲又起，但很快被兩堆人的喊叫聲壓了下去。這兩堆人都在他們站着地方的對角處。一堆人喊着：蜜蜂！蜜蜂！一堆人喊着：蝙蝠！蝙蝠！
這剩下的兩個人，一男一女，一白一黑。他們也都開始搖晃，但都在堅持着，堅持了很長時間，在那兩堆人越來越響的呼喊聲裏。
終于，那個白的女的倒下了。她剛倒下，那個黑的男的也倒了下去。
高個子黑人叫道：第二名，蜜蜂！第一名：蝙蝠！
對角那邊的兩堆人都歡呼起來。
高個子黑人揮了一下手，又有六個年輕人快速走到亭子裏，掏出什麽東西，好象在給躺在地上的六個人喂食。
高個子黑人向他們這裏招手。曼珈推了他一下：在叫你呢，你上去！
叫我？他回頭看了她一下。他整個處于蒙圈狀态。
她的大眼睛瞪得溜圓，她的嘴巴湊到了他的耳邊，她大聲地喊着：叫你呢，波曆！快上去！她邊喊着邊推着他。
他懵懵懂懂向前走去，懵懵懂懂地走上了台階。
高個子黑人迎着他走來，一把拉住他的手。他力氣真夠大的。他絆在了最後一級台階上，又被他拽直了。他說：波曆你好。
他說：這是怎麽回事？是不是什麽事情搞錯了？
他說：你先過來。待會我再向你解釋。
他拉着他站在他的左邊。
地上躺着的那六個倒下的人慢慢地爬了起來。最後一個倒下的即被他宣布爲第一名蝙蝠的那位黑人反倒是第一個站直了。高個子黑人招手叫他過去，用右手抓住了他的左手。
然後，高個子黑人抓着他的手高高地舉了起來。他大聲喊叫着：光榮屬于波曆！
台下頓時沸騰了，在他徹底暈菜的情況下沸騰了，所有的人都在重複地喊叫着：波曆！波曆！波曆！波曆！
等叫喊聲終于低下來後，高個子黑人又高高舉起了他的右手，連帶着被他的右手抓着的那位從地上爬起來的黑人的左手。他更大聲地喊叫着：波曆屬于蝙蝠！
接着，高個子黑人把波曆的手跟那個以蝙蝠的名字獲得了第一名的黑人的手搭在一起。那個黑人抓緊了波曆的手，抓得很緊。
又是一個力氣很大的人。波曆的手都被他捏得有點疼了。
底下又叫成了一片，但這回叫得有點亂了，有的人叫着波曆，有的人叫着蝙蝠，有的人叫着波曆屬于蝙蝠，有的人叫着光榮屬于波曆。
等到人開始散開，叫喊聲停息下來後，天空中仍然回音綿綿。回響着的是許多許多的鳥叫聲。許多許多的鳥在天空裏樹梢間房頂上飛着，顯然進入了集體受驚炸鍋的狀态。
他當時沒有鳥們的感覺，而是覺得象經曆了一個盛大的節日慶典。就象他很久以前在一些紀錄片裏看到過的那樣，廣場上成千上萬的人歡呼着，放飛了成千上萬隻鴿子，所有的鴿子都在鳴叫，都在鳴叫着飛翔。
而陽光越來越多越來越旺盛地照下來并且被蒸發着，氤氲着，讓他幾乎忘記了自己是誰，身在何處。
他完全不知道這一天的上午發生了什麽，爲什麽他會出現在所有人關注的核心位置，相當于舞台上所謂的C位。
一切都顯得很不真實。
很夾層。
很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