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了,波曆到這個桶底的三區已經整整十天了。
昨天曼珈通知他,他的疫苗發酵期已滿,明天就可以上班去了。
昨天的明天就是今天。
其實這十天他并沒有被隔離,相反,他是到處走動着的。每天晚上他都會見到曼珈,有時是她來找他,有時是他在外面見到她。
她來找他,他就跟她一起去美食街。這裏有一條美食街,跟二區和四區東岸還是很不一樣的。美食街有許多餐館,都不大,但品種還挺豐富。這裏面竟然有一家中國餐館,有一家日本餐館,還有西哥墨餐館、西班牙餐館、法國餐館。還有一家咖啡館,兩家酒吧。
隻有兩家酒吧,這是比較奇特的。在數量上跟二區和四區東岸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更奇特的是,酒吧裏坐着的多半是女客。偶爾有男人坐在裏面,也總是有女人相伴。
而這裏的餐館不僅多,而且生意都還不錯。看來這裏的風氣跟二區、四區也不太一樣,也許許多人都不在食堂吃飯,而到這裏來,喜歡這裏衆多的選擇。
這裏的人不象四區那麽友好,不象那裏到處都是微笑的臉。他們對他有些好奇心,但也隻是有些。并沒有人跟他搭話,甚至沒有人對他點頭微笑。隻是女孩子們給他目光的時間會比較長,有的會多看他幾眼。
畢竟我還是這裏的新人,他想。
他說曼珈有時來找他,其實隻有一次是找他去美食街。其實那就是昨天的事。
昨天他睡了一個長長的午覺。一覺醒來,外面的天已經比較黑了。他看了看手表,也隻有四點多,不到五點。
這就是這個地方的缺陷或者說美中的不足。由于他們生活在他說的大桶的底部,桶壁特别的高,陽光照射到下面的時間隻有中午一個多小時。一個多小時後,陽光就移到了東面的山壁上,而且以非常快的速度往上攀登。于是,到了下午四點多鍾,他們生活着的大桶底部就已經比較黑了,有點象外面的世界上陰雨天氣的那種黑。所有房子裏的燈就都亮了起來。外面的路燈有些也已經打開。
他走出宿舍大樓,在樓門口差點踢到了一個人,一個坐在地上的人。這個人背對着他,坐在地上看着外面。
他說:曼珈,你這是在幹什麽?
她站了起來,轉過身來,眨巴着大眼睛。她說:哦,我睡着了。你怎麽在裏面?
他說:我一直在裏面啊,午飯我都是帶回來吃的。你找我?
她說:是啊,我來早了,就想你應該在外面,所以我就在這裏等你。
他說:有事嗎?
她說:沒有,沒有。
盡管外面天已經比較的黑,可是她的臉紅現象我還是看得到的。
她又說:有的。我想跟你去美食街。我答應過你的。
是的,她說過“一些”,一些好吃的地方。第一天晚上她就給他把這條美食街上的各種餐館介紹了一遍。
她又雙說:前幾天我就想跟你去的,可是不是你不在,就是我被人截胡了。
他有些驚訝,“截胡”這兩個字她是用漢語說的。第一天吃晚飯時她帶他去的就是這裏的華餐館,那裏的菜名全部用漢語和英語雙語标出。她點菜的時候直接說的是漢語菜名,發音非常标準。同樣令他驚訝的是,餐館服務員聽得懂,至少聽得懂這些漢語菜名。
她告訴他,她會一些漢語,但都是小時候她媽媽教她們姐妹倆的。他問她,你媽媽是華人?她說:不是的,我們的媽媽是澳大利亞人。媽媽的漢語是跟爸爸學的。他說:你爸爸不是原生居民嗎?她說:是的,我也不知道他爲什麽會漢語。
她還告訴他,其實這裏的人都會幾種語言,會漢語的或者會一些的人不少。
場景變換,回到昨天的話題。他問她:你會搓麻将?她眨巴着大眼睛笑了。她說:她見到過搓麻将的,可是沒有學。但我知道一些麻将術語。比如白闆對白闆。他笑了。
第一天晚上,她就跟他說了一些漢語的話。比如五毒的漢語詞彙,還有五行金木水火土。昨天晚上,她甚至背誦了一遍二十四節氣。
這些她都說得很标準。但完全用漢語對話她還不行。應該說還差得很遠。她要他以後教她更多的漢語。他說這沒有問題。
是她昨天對他說的,她說:你知道你到這裏幾天了嗎?
他說:我當然知道。明天就是第十天了。我開始覺得無聊了。
她說:你要跟無聊告别了。明天,你的發酵期就滿了。
他說:發酵期是什麽意思?
她清脆地笑了:意思是你長得白白胖胖的,可以下蒸鍋了。
其實他已經大體上知道了她的意思,可是這些年在這個島上經曆的種種讓他多多少少會往不好的地方去想。所以他隻是看着她。
她笑得更清脆了:不跟你開玩笑了。看你緊張的。有沒有出汗?我是說,到我們這裏,種完疫苗十天後,你身體裏的抗體就成熟了,你就有了免疫力。發酵期這個說法是我發明的。區長都說我用詞準确。
他後來想過,确實,要用一個詞說明種疫苗後的免疫力建立過程,至少他不知道用哪個詞合适,既要簡短,又要貼切。“發酵期”這個說法還真的不錯,達到了簡單貼切的雙重要求。
其實之前那幾天他晚上在美食街上見到過她的。一次她跟其他兩個女孩子在一起,另一次跟那個警察理查德在一起。跟理查德在一起那次,她也看見了他,她高興地舉起手來叫着波曆,可是她被警察拽走了。
今天早晨,他沒有看表,但窗外已經挺亮的了。他洗漱後坐下來吃早餐,其實就是他從超市買回來的面包、火腿加黃油。他之前還買了一台膠囊咖啡機,各種膠囊都買了一些。這樣的簡易早餐,他覺得挺好的。跟前幾天一樣,他做好咖啡,惬意地坐下來,把兩條腿架在靠窗的書桌上,邊欣賞着遠處山壁上被陽光照亮了的蒸氣的飄動,邊享受着他的黃油面包加咖啡。
敲門的聲音讓他有些驚訝。他到這裏十天了,可是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敲他的房門。
他用手掌按開房門,看見的是曼珈早晨的臉和那大大的微笑着的眼睛。
他說:這麽早,什麽事?
她說:不早了。前天不是說好的嗎?你忘了?
他想起來了,她昨天說過,說是明天早上有一個活動,她帶他去。他問她是什麽活動,她說到時候就知道了。
沒錯,她說的明天已經變成今天了。确實是他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