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警察帶波曆走出的是一棟小樓,一棟藍色的小樓。
波曆的印象是,走出這棟小樓後,這個警察就不再開口。也就是說,不再跟我說話。
波曆問警察:你能告訴我這裏是哪裏嗎?
警察不回答,看都不看他一眼。
波曆說:能告訴我你要帶我到哪裏去嗎?
警察仍然不回答,也仍然不看他。就這麽走在他前面。
他們面前是一個小湖,應該是一個人工湖,圓圓的,湖水也是藍色的。藍得冒煙。這是我的感覺。
湖的對岸,環繞着這個小湖,立着三棟大樓。湖的這邊,立着的是三棟小樓,比對岸的樓更小的樓。
所有這六棟樓都是藍色的。
這個警察帶着波曆,沿着湖走了一小段路,經過了這邊中間的小樓,到了這邊的第三棟小樓。
小樓門口站着一個女孩子,眨着藍色的眼睛,笑着,笑得很自然,很開心的樣子。
波曆呆呆地看着她。她的臉有些紅了。她說:怎麽了?
波曆說:你怎麽走得這麽快的?
她說:怎麽走得這麽快?我已經在這裏站了一會兒了。
波曆說:我剛才從那邊第一棟樓裏出來的時候,你還在往反方向走。
她笑了,她說:你看見的應該是我的妹妹。我們是雙胞胎姐妹。
警察打斷了波曆的思考和提問,他說:曼珈,人就交給你了。
曼珈說:要簽收嗎?
警察說:晚上我來簽收。
曼珈說:你知道的,晚上我不行,所有的晚上都屬于我自己。
警察走開了。
曼珈說:你好。我叫曼珈。
波曆說:你好,我叫波曆,波曆哈特。
曼珈又笑了。她笑的時候睫毛顯得特别長,笑完之後眼睛顯得特别大。她身材像個小女孩,小巧玲珑的那種。
她說:我知道,早就聽說有個叫波曆哈特的人要從魔法王國過來了。
他說:你叫曼珈?就是動漫的意思?你好象真的是從動漫畫冊裏走出來。
她又笑了:他們都這麽說。我沒有看到過動漫畫冊,都是聽他們說的。
她說:我們區長今天臨時有事,他本來想親自迎接你的。
他說:區長?我們這是在哪個區?
她說:三區啊。那個理查德沒有告訴你嗎?又叫第三研究所。
他說:理查德?就是那個警察?第三研究所是研究什麽的?
她沒有回答他的頭兩個問題,隻是說:我們這裏又叫病毒研究所。就是研究病毒的。我們邊走邊說吧。我帶你到你的宿舍去。
他邊走邊說:這裏真美。
她說:美嗎?我沒有到過别的地方。可是有人說,生活在這裏,就象生活在井底。有的人說,我們就是井底之蛙,有的人說我們就是蛙民。
她這麽一說,波曆才發現,這裏還真是給人這麽個感覺。這個感覺還真的給人一種霧霾的印象,也就是說,給美好打折扣的印象。
他說:蛙民?井底之蛙?這麽說的人是華人嗎?
她說:我不知道。就是有些人這麽說的。他們還說是有根據的。
他沒有去問是什麽根據。因爲他想要的事情太多了。也就是說,他有許多問題。
可是他來不及提很多問題,他也沒想好應該先提哪些問題。因爲她說了:這就是你們的宿舍樓。
她帶着他到了他的房間。他說:這門怎麽開?
他這麽問,是因爲,在二區的時候,他的宿舍門是“應臉而開”的,也就是說是刷臉的。在四區,宿舍門和其它許多門是“應指而開”,就是按指紋的。可是這個門,在他面對它的時候,它沒有動靜。而它同時是整個赤裸裸的,也就是說,沒有鑰匙孔,沒有刷卡或者刷指紋的地方。什麽都沒有。
她詫異地看着他,他感覺他在她的眼裏再次扮演了外星人的角色。
她說:你沒有見過門嗎?我是說,你見過的門不一樣嗎?你把你的手掌按到門上就行了呀。
他沒有問按到哪裏,他就找了門最靠中間的地方,把他的手掌按了下去。
她說,不要按到門,否則不健康。
她說“不健康”,而不是不衛生。
手掌放到門的附近,門果然就開了。
又是黑科技。他想。
後來他試過,他的手掌其實無論按在這個門的什麽地方,而且無論是用他的右手還是左手,手掌距離門一厘米左右,這門都會應掌而開。他覺得這比應臉而開和應指而開都好。因爲,舉個例子,如果是刷臉的門,你到了門口,正好有人來找你或者跟着你過來,你忽然不想進門了,也就是說不想讓這個人跟着你進去,可是你的臉已經把門給刷開了。而用指紋開門也有問題,有時候指紋出了問題,比如手指割破了,或者太幹燥了,會半天都開不了門。而這個用手掌開門,他後來才聽說了,并不是靠掌紋來開門,而主要是用手掌上的DNA開的。DNA加手掌的形狀。并且是無接觸地驗DNA。真的好先進。
他想說拜拜,可是她直接跟着他進了他的房間。
房間裏倒是白色基調的,盡管整棟樓,包括所有的房門和電梯内外都是藍色的。他在門外還想過,如果整個房間裏的所有東西都是藍色的,他是不是會有一種進了精神病院的感覺?
他看着她。她卻說:請你把衣服脫了。
他機械地問:脫衣服?
他是想,難道還要檢查嗎?
她說:我是說上衣。
她的臉又有點紅了。
他聽她的,把上衣脫了。
她從她的小包裏取出一個盒子,從盒子裏取出五個針管。
他說:幹什麽?要打針?
她說:是啊,到這裏來的人都要打疫苗的。
他說:要打這麽多?
她說:不多。以前來一個人要打十幾種疫苗呢。現在已經簡化了,他們說叫綜合化了。他們還說,我們這裏空氣裏都是病毒,全世界的病毒都在這裏了。
說實在的,他是咬着牙讓她紮針的,盡管他知道,到了病毒研究所,這個道理是對的。可是誰知道呢,誰知道在這張天真浪漫的臉後面,在這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籠罩下會藏着什麽呢?或許是一個魔鬼的骷髅?
她在他左胳膊紮了三針,在他右胳膊紮了兩針。
他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至少沒有發生瞬間會發生的事情。他的頭腦還是清醒的,他的目光裏還是那張長着大眼睛長睫毛的天真浪漫的臉。
她說:你可以洗洗,想休息就休息一下。午飯會有人送來。這幾天,在疫苗發生效率前,你不要到食堂裏或者其它餐廳裏去吃東西。
他說:好的,聽你的。
她臉又紅了一下。她說:下午我帶你去參觀一下。
他說:我自己轉轉就行了。不用那麽辛苦。
她說:不行的,這是我的工作,每個新來的人我都要帶他們去轉轉。這個地方看着很美,其實有很多地方是不能亂走的。
他說:不能亂走是什麽意思?
她說:沒有别的意思,就是說,這裏有很多危險的地方。有生命危險的。以前,我之前的那個男秘書就是因爲沒有帶有些新來的人去轉,其實他說是那幾個新來的人不聽他的而堅持要自己去轉,結果出了事。然後我就代替他當上了秘書。
他說:你是秘書?
她說:是啊,也叫助理。我是區長的秘書兼助理。
他說:那些新來的人怎麽了?
她說:說是死了一兩個,還有兩三個到現在還在醫院裏,說是他們這輩子都會在醫院裏度過。
看着她嬌小的背影被門掩到外面去,他心裏才咯噔了一下子。
當時他沒有細想咯噔的原因。
當時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開他的箱子。
他的箱子裏有點亂,這是一路走來提着或拖着走來而箱子太空造成的。
可是那些比他的生命更寶貴的東西都在。
幾個本子裏面的文字還是長着那種古怪而簡單的神秘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