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曆第二次從死亡中回來,如果半山也算的話,那是第三次了。如果從直挺挺地摔在航空母艦上那次算起,已經是第四次了。
要說第幾次,可能有點亂。還是說從大石頭底下回來吧,有别于之前的從尖刀下回來,這樣說得清楚一點。
反正,他從尖刀下回來那次用了三天時間,也就是說,昏迷三天後才醒來。而這回從大石頭底下回來隻用了幾個小時。他當時也是暈倒了。然後他也是問了瓦西裏,他說他被送到醫院三個小時後就醒來了。他叫他瓦西裏,不再加上醫生這個單詞,是因爲梅根也這麽叫他,而他顯然喜歡别人這麽叫他。
梅根說完話轉過身去并且把她的淡黃色的背影印在他的視野天平線上之後,他發現他的腦子變得特别的清醒。
這一個月來,他睡覺時會處于粉碎性的夢境裏,醒來後會處于粉碎性的頭腦清晰狀态,他的大腦是由玻璃碎片構成的,時而在陽光的照耀下,五彩缤紛,時而在月光的熏陶裏,朦胧浪漫。他這話沒有任何文學的修飾或者誇張,而是他真實的感受。他的身體不再僅僅屬于他自己一個人,他的身體裏住着四個人,這四個人的各種表情和動作構成萬花筒式的五彩的圖片,不停地變幻着。一個人說話時或者做動作時,前一個人縮得跟其他幾個人一樣小,縮到一邊或者一個角落裏去。而這個人會變得很大。
海浪從他的肚子裏往上沖,帶着他胃酸的翻滾,他沖到了台上,他一把奪過了話筒,主持人呆呆地看着他,一時不知道怎麽辦好。他看到他自己的嘴張了開來,裏面湧出海浪年輕的聲音。
掌聲雷鳴。海浪從台上揮着手走下來,像一個英雄從航天飛船上走下來。
在海浪過來之前,若雪的臉逼近了他,越來越近,她說:親一下,就一下。他說什麽呀,乳臭未幹,淨拿大叔開玩笑。她說:跟大叔有什麽關系?你不是鼻子特别好嗎?她繼續向他靠攏,雖然怎麽也靠不攏,但她送來的是一陣陣濃縮精煉的茉莉花的香味。
他感覺他快不行了。他閉上了眼睛,推開她。我推到的是一條手臂,是正在他和若雪之間坐下來的海浪的手臂。海浪回頭看了他一眼,說:沒關系。他搶在他的道歉之前說沒關系,然後他向若雪轉過身去。
他們倆抱在了一起。在月光下。這是說,在大酒店的外面,花園裏。
有人拉了他一把。他看見了娜拉紅撲撲的臉。他們走到了一邊,也在月光裏坐了下來。那是半灣大酒店門外。那是那兩個美好的禮拜裏的一個晚上。
她說:我知道你愛你的妻子和女兒們。我羨慕她們,讓我換成她們中的任何一個我都願意。我說:你是個好女孩,一個非常非常好的女孩。你可以考慮下輩子當我的女兒。她說:我不喜歡當女兒。我說,這夜晚這麽好。如果我們今天晚上要死了,而且已經宣判了死刑立即執行,你可以抱我一下嗎?
她抱住了他。他相信他也抱住了她。她身上散發的是一種淡淡的玫瑰花的味道。他甚至真實感覺到了他的男人身份。一種久違了的身份。
海浪說:讓我們一起說一遍,輕輕地說一遍我們的誓言。若雪說:我先說:赴湯蹈火。娜拉說:制止犯罪。波曆說:粉身碎骨。海浪說:拯救人類!
他被推醒了。其實他覺得他本來就是醒着的。他的眼睛應該一直是睜着的。他的咽喉幹燥得很。
梅根說:你怎麽了?波曆說:我怎麽了?她說:你大喊大叫。雖然我聽不懂,這裏的人也許都聽不懂你在叫什麽。可是你的聲音也太響了,我正好在隔壁房間。那位病人也叫了起來,他說,隔壁住的是誰啊。每天大喊大叫的。波曆說:受累,我大喊大叫了?受累。我不叫了,不喊了。
波曆說:叫也叫了,喊也喊了,我們還是讨論一下問題吧。誰先說?
海浪說(于是他的腦袋占據了幾乎整個畫面):我先說。我們在半灣大酒店住了有二十天吧。回過頭來看,我們好像一開始就在他們的監視下了。我提出第一個問題:他們爲什麽不早早地把我們抓起來?而跟我們玩了那麽多天的貓捉老鼠的遊戲?
若雪說(于是她的腦袋占據了幾乎整個畫面):我覺得那些天很亂,他們一開始也許也吃不準我們到底是什麽人,是公主,明星,運動員和誰誰誰,還是從河西逃跑過來的四個家夥。
娜拉說:這有可能。那時候确實是真人假人滿天飛。要搞清楚真假還需要花點力氣。
波曆說:但從某一天開始,他們就應該已經确定我們是誰了。比如,那個真正的安妮.安徒青到底到哪裏去了,他們應該是最清楚的。也許這位歌星在我們到達之前就遇難了,多半還是他們下的手。
海浪說:不管怎麽說,他們應該不會在兩個星期後才确定我們是誰。在他們确定之後,也不一定馬上就下手。他們一定想,讓他們多快活幾天吧,我們倒要看一看。
娜拉說:對,他們也許要看一看我們有些什麽關系,會找什麽熟人。反正我們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跑不到任何地方去。
若雪說:他們可能也想觀察一下,如果我們或者我們中間有一個人真的跑了出去,我們想做什麽。
海浪說:或者他們也要看一下,在我們的活動下,有哪些人會配合我們的什麽行動,也就是說這個地方有哪些人是潛在的危險分子。
波曆說:有道理。可是,他們難道早就猜準了我們會走到酒店後面的凹入花園裏去,主動走進他們的羅網嗎?
海浪說:這算第三個問題嗎?
波曆說:算也可以。
海浪說:在我看來,他們知道我們這些天都在找什麽,也許他們每天都備好了酒菜在那裏等我們。
若雪說:是的。如果在那裏抓住我們,完全可以做到波瀾不驚,誰都不知道我們到哪裏去了。
娜拉說:有道理。我來提第四個問題,我們當初在教堂裏的賭場裏見到的搓麻将的四個人,裏面有阿爾貝特和施圖姆。我們在酒店二樓拍賣會場外又見到了這兩個人。前面那兩次,我們見到的兩個人是同樣的兩個人嗎?
若雪說:我覺得搓麻将的那兩個人應該不是真人,是假人,多半是轉基因的假人。在拍賣場外的那兩個人倒可能是真人。隻是這一點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了。
海浪說:我要提出的第五個問題是,我們兩個男人都不是人,不,我的意思是我們都不是什麽人物,真的假的都不是。可是你們兩個小女子卻是人物。如果說若雪的真實身份很普通,可是娜拉的爸爸不是可能是這裏的一位總監嗎?爲什麽他們要把娜拉也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