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出套房時,全體被兩個粗犷的男低音吓了一跳。那兩個結實粗壯的保镖,一邊一個,齊齊地彎腰,齊齊地說:早晨好小姐。
若雪說:我們下去走走,請不要跟着。
兩位保镖面面相觑。一位說:可是小姐,今天酒店很熱鬧。
若雪說:酒店很熱鬧?
她吸收了他們重複對方語言變陳述句爲問句的傳統。波曆知道,她本來想反問的話跟他心裏的一樣,那就是:酒店熱鬧有什麽可奇怪的?
他們走進電梯,若雪走在最後,也就是說用自己噴火的身體堵住了進門的通道。
電梯門把兩位保镖的彎腰動作關在了外面。
酒店大堂裏果然不是一般的熱鬧。
大門敞開,兩邊站着兩排穿着像是籃球隊比賽的拉拉隊那樣的超短裙制服,紅白相間,手裏舉着鮮花,跳着拉拉舞,轉身,彎腰,躍起,再轉身,再彎腰。
巨大的大堂裏人是論堆的。門口不斷有人湧入,叫喊着加入已有的人堆或者組成新的人堆。波曆看到了那位酒店經理,他也看到了他們,他從兩個人那裏脫身而出,又被三個人圍住。他遠遠地對他們點了點頭,一臉的無奈,同時卻也是一臉的興奮。
所有看他們的眼光都是一掃而過。他們完全沒有了那種郵輪上以公主爲太陽的核心感或者昨晚酒店門口以歌星爲月亮的簇擁形态。
高大的大堂裏,最引人注目的是昨晚完全沒有進入他們關注視線的通往二樓的電動扶梯和另一邊的樓梯,大堂裏的人和外面進來的人排着隊一個緊跟一個地上行着。
所有的男人都衣冠楚楚,所有的女人都珠光寶器,所有的人都展示着名牌和高檔,散發着昂貴高雅的香水氣味。
娜拉說:看來有重大活動。
若雪說:我們也上去看看?
海浪說:當然了。有大活動就有大機會。
于是,他們就上了電動扶梯。
到了扶梯頂端,後面的人叫着:前面的走起來。别擋道。然後就有人從他們中間擠過去。
原因是他們忽然就紛紛地站住了。
不僅僅是站住,波曆還不知不覺地把手捏成了拳頭,海浪甚至還後撤了半步。他們不期然地拿出了拳擊台上或者武打片裏的姿勢。
原因的原因是,他們面前站着兩個人。面對着他們的那個人道貌岸然,一臉的學究相,見到他們後對背對着他們的那個人說了什麽。那個背對着他們的人轉過身來,準确地說是轉過來一臉的大胡子。
中國成語冤家路窄,說的正是他們兩個人,四區區長施圖姆和二區區長阿爾貝特。
教堂賭場一别,卻原來在這裏等着他們。
兩位的臉上都堆起了笑容。
施圖姆說:休息好了嗎?
波曆的第一反應是,下一句應該是:準備接招吧。
阿爾貝特說:年輕人,麻将學會了嗎?
波曆的拳頭忽然又變成了手掌。就這麽一句話,這是說阿爾貝特的這麽一句話,卸下了全身的武裝,讓他全身松懈了下來。
有一位個子高大的禮賓小姐,跟門口拉拉隊小姐們一樣穿着紅褲白衣的,走到這兩個人面前,說:請二位貴賓跟我來。
他們倆就跟着走了。大胡子阿爾貝特還舉起他毛茸茸的手,意思相當于回頭見。
波曆這才想起,不僅他沒有回答他們的那兩個問題,他的朋友們也都沒有。
這回有了,好像他們集體地醒了過來那樣。
娜拉說:天哪。我怎麽連反應都沒有了?
若雪說:他們好像不記得我們了。
娜拉說:對啊,他們好像隻有短期記憶,失去了長期記憶。
海浪說:我不是說了嘛,他們好像不是他們。
波曆說:是的,我是真的松了一口氣。這個阿爾貝特問我們搓麻将的事,顯然是想顯示他的記憶力。可是反而暴露了他的記憶缺失,或者說他完全沒有之前的記憶。
娜拉說:我好像從那個傳說中的魔法裏解脫了出來。我這才發現我都出汗了,一身的汗。
波曆說:從魔法裏解脫出來的好像不光是我們。
他們都沒有問他這麽說是什麽意思,因爲他們顯然跟他有一樣的感覺。
二樓的人跟一樓的人好像完全不一樣。或者說,從一樓到了二樓,人都變了。
服裝和首飾都沒有變,變的是人的形态。同樣的珠光寶器,同樣的衣冠楚楚,可是,就好像從一樓到二樓的過程是一個從魔法或者定心法裏蘇醒過來的過程。
這意思是說,有的人對娜拉指指點點,有的人盯着若雪看,也有女孩子看着波曆,看着就笑了起來。
而,在底層,在酒店大堂裏,幾乎沒有人看他們。
他們對娜拉和若雪的指指點點或者凝視,表層的意思他們都是懂的,但他總覺得不止有表面的一層意思。當然這隻是他的感覺,說不出所以然來。
至于女孩子們對他的好感,波曆覺得僅僅是好感,是一種他變成南美運動員後的常态性經曆。
廣播裏傳來一個甜美的聲音:各位來賓,大會馬上就要開始了,請大家到裏面就坐。
大會?海浪精神了起來,他說:那是機會的意思。
若雪說:可是,我們去哪個會場呢?
這确實是個問題。因爲他們面對着的是兩個門,兩個面對面的門,兩個門口都放着一個指示牌。左邊的牌子上寫着G廳。右邊的牌子上寫着K廳。
人潮開始分流,其實本來就在分流,分别進入這兩個廳。
娜拉說:C廳?好像有什麽意思?
海浪說:這也簡單。我們先進C廳,如果沒意思,再去G廳。怎麽樣?
他們都說沒問題。就這樣。
這個廳的規模完全出了他們的意外。裏面應該有一兩千個座位,可是幾乎已經坐滿了,後面進來的人隻能站在兩邊或者後面靠牆的地方。他們也就隻能站在後面靠牆的地方了。
進來的人越來越少,可是會場兩邊和後排站的人越來越多。有的人已經站在了他們前面,因爲靠牆這裏已經連站的位置都沒有了。波曆感覺娜拉想要抗議,就拉了一下她的手。他說:也好,或許我們需要他們。海浪說:對,掩護作用。
站到他們前面來的一位年齡比較大的女士轉過臉來,看了他們一眼,然後微笑了一下。
這名女士長着一張典型的中國臉,當然也不排除是東亞其它國家人的臉的可能性。可是,一個長着中國臉的人好像聽得懂他們說的漢語,這可是波曆到這個島上來之後從來沒有見過的現象。這麽說吧,他在這個島上見到過的人,無論在二區還是四區,長相和民族來源從來就不是統一的。
從會場前面的舞台一側走出一隊人來,有禮賓小姐帶路,走向舞台前的第一排位置。那第一排的位置看來就是給他們留着的。他們停下後,都轉過身來,向全體與會者鞠躬,然後坐下。
若雪說:怎麽看着這麽眼熟?有好幾個人看着眼熟。
海浪說:好像都是名人。
那個中國長相的女士轉過身來又看了他們一眼。但她沒有說話,反而走開了。顯然她嫌他們話多。
波曆倒是松了一口氣。他們需要一個能講幾句話的環境,而不希望有能聽懂話的聽衆,最好沒有,他想。
舞台上也走上來幾個人,坐在了舞台一角的椅子上。一共是五把椅子,五個人。
波曆的眼睛都直了。
因爲他看到了那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也就是在二區的時候幾次來看他然後改變了他的命運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