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第一道門,走出鍋爐房,穿過一個被管道包圍着的房間。推開第二道門,他們進入的是地下層的一條通道。
這條通道裏一點聲音都沒有。波曆深深地吸了幾口氣。他說:看來這裏的警戒放松了。要不然我們分頭去找出路?
海浪說:行。我沒問題。
波曆說:你回頭看清楚了,一定要記得回來的路。
海浪說:放心吧。我的方向感是超一流的。
沒想到的是,最後反倒是波曆自己差點找不到回來的門了。
海浪向右,波曆向左。波曆小心翼翼地順着左邊的樓梯往上走,傾聽着所有的聲音,呼吸着所有的氣味,觀察着每一個樓層的所有方向。一路上倒是挺順暢的,還真的是沒有遇到任何淺綠軍人或者警察。
波曆就這樣一直走到了大堂底部那一層。讓他吃驚的是,大堂底部那被周圍三個樓層層層加持的廣場空空如也。清場了,他想。平時這裏尤其是晚上是多麽熱鬧,而現在,投一個人影在牆上都能龐然,掉一根針在地上都能轟動。
他沿着回廊邊緣走着,緩緩走向他們當時登船時的入口。那裏對外的大門是鎖着的。
他繼續前行,到了一家咖啡館。咖啡館的門開着,裏面沒有人。他一直走到窗邊。那景色令他倒吸一口冷氣。沿着船舷,穿着淺綠軍裝的荷槍實彈的軍人一字排開,橋闆的盡頭橫着豎着都一步一個地站着軍人,橫向沿岸排到郵輪兩頭的盡頭,反正看不到盡頭,豎向一路排到堤壩,堤壩上面和下面同樣有淺綠軍人一字排開。
看來是外緊内松,外面緊到了蒼蠅都飛不過去的程度。裏面卻似乎沒有防備了。
外面是現實的,可是裏面這可能嗎?
也許是他太專注了,在他聽到腳步聲的時候,腳步聲和說話聲已經在他身後一米左右的距離了。
說話聲說的是:我們好像見過?
他回過頭去,見到的是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然後他激動起來。
那人繼續說:在小酒吧。
波曆說:是的。是的。你還在?
波曆本來想說“你還活着”的,“在”字是臨時替代的。
這個人當時,也就是在他們在小酒吧遇見海浪後,準确地說在公主娜拉在那裏找到他們後,站在小酒吧門口的兩個人之一。看到他波曆忽然想起來了,在鍋爐房裏,當波曆推開工具間的門走出來時,直直地站在他的面前說着公主快走救救将軍的那位就是當時另外的二分之一,即當時跟現在這個跟他講話的人站在一起的人。
這人戒備地後退了一步。其實波曆雖然有過想擁抱他的想法,但畢竟這是一個還從來沒有跟他對過話的半陌生人,所以他隻是往前跨了小半步,手臂都還沒有擡起來,就已經收了回去。
波曆理解,在這樣的非常之夜,他的戒備是理所當然的。甚至那清晰地寫在他臉上的驚恐也是他能理解的。
這人結結巴巴地說:你見到了公主嗎?
波曆差點說他一直跟公主在一起。可是他出口的話卻簡化成了“見過啊”。那人臉上浮起了笑容,他說:太好了,能帶我去見公主嗎?波曆說:見公主?他隻是機械地重複了一下他的話,完全沒有經過他的大腦過濾。那人說:是啊。
波曆沒有問他爲什麽。他覺得那樣的問題是對将軍的人的侮辱。可是那人自己退縮了:其實,我知道公主還在就好。
波曆當時真想帶他去,哪怕增加一個人的力量也好。可是那人自己退縮了,也讓波曆收回了他的想法。波曆說:船上的人都到哪裏去了?那人說:不知道啊。我也納悶呢。波曆說:那麽,你保重。那人說:你也一樣。
然後波曆想,一時找不到出路,即使有出路通往船舷,又有什麽用呢?一邊是大海和鲨魚,一邊是淺綠軍人。還是先回到鍋爐房去再看吧。
于是他就離開大堂,從他上來的那條小樓梯重新往下走。到了下面一層,他站了下來,因爲他覺得他的腳步聲有和聲。果然,他猛地停下來,後面傳來了一個輕輕的停下的聲音,畢竟比他慢了半拍。他的嗅覺告訴他,是他,就是這個将軍的人。可是他爲什麽不堅持跟他一起去找公主,卻要跟在他後面呢?
說實在的,波曆沒有懷疑他的理由,畢竟是将軍的人,是那麽多已經壯烈了的将軍的人中殘餘的一位。可是他想還是謹慎爲好。于是他在這個層面上就拐進了過道。這個人跟得很謹慎,可是撇開他的嗅覺不說,其實他的聽力也是不錯的。他知道他幾乎是踩着他的腳步的點,而且走得很輕。可是畢竟要慢了半拍。僅憑聲音他就知道那人在遠遠地跟着他,當然不會跟他走在筆直的道路上,也許就在通道拐彎的地方探頭或者縮頭。
一個房門沒有關嚴。他推開看了一下,裏面沒人,他就走了進去。
然後他聽到了流水聲和說話聲,說話聲是一個女人發出的,在流水的聲音裏發出的叫喊,一種歡樂的叫喊:親愛的,進來一起洗吧。
原來有人給人留着門呢。他快樂地想着,輕輕地關上了房門。
波曆關注的是門外過道裏的聲音。那聲音接近了,而且同時從兩頭接近。一頭,即他來的那頭,是那個将軍的人的腳步和氣味,他走過了波曆站在背後的這個房門。另一頭,從反方向過來,跟将軍的人的腳步聲同時休止在左面兩米左右的地方。
将軍的人發出的是微微顫動的抖音:你沒有見到他,沒有見到那人過去嗎?
那陌生的聲音說:沒有啊。你确定是往這裏走的?
将軍的人說:是啊。
那陌生的聲音說:你看看,怎麽弄的。本來你再立一個大功,地位還會超過我。不說了,我們過去看看,那裏有幾個樓梯。
那陌生的腳步聲先往他來的方向走去。将軍的人站了一會兒,也跟了過去。
波曆身後發出了“哇”的一聲叫喊。
我轉過身去,看見一個年輕的女人,看着她的臉從驚恐到驚喜的全過程,幾乎在一瞬間發生的全過程。這個全過程裏不僅有她的臉,還她的身體的參與,即她的身體從有浴巾遮擋到浴巾落地的經過。我事後想起這個場景時,快樂地聯想到我們中國古代那個叫柳上惠的傻瓜蛋,我那時的表現可以稱得上是站懷不亂。我想不起具體加蓋景象了。但有一個總體的感受,即那是一具年輕的美好的異性的身體。
一具向他靠攏的身體,意思是說向那轉回去重新面對着房門的他的後背靠攏,光是那光着腳丫子踩在他身後地闆上的聲音就足以讓一般的人魂飛天外。可是他顯然不是一般的人。他在那身體和沐浴液香味已經沖鼻的瞬間拉開了房門,走了出去。
本來他是應該多等一會的。其實他并沒有想過要當什麽勞什子柳上惠。反正他在最後的瞬間走了出去。
過道裏已經沒人了。
他關上了身後的房門,輕輕說了一句受累。其實他說受累的時候房門已經關上了。
他向他來的方向走去,他選擇了另一個樓梯,而且就是那個最大的樓梯。然後他一路向下。
再然後波曆發現他迷路了。他沿着大樓梯一路往下走,跑跑走走,一直到樓梯的盡頭,他拐進那條過道,看見幾個小樓梯,他又下了一條能往下去的樓梯。那個過道也不對。他又選擇了一個樓梯,盡管那隻能往上去,可是仍然不對。
他想尋找他當時上去時的那條樓梯。這時候,他忽然發現,這艘郵輪的樓梯也太多了。整個的是一個能上能下的立體迷宮。他整個地亂了。
到他終于地十分偶然地幾乎是誤打誤撞地找到他出來的那個房門的時候,他全身已經濕透了。他相信他在這個樓梯的上上下下過程裏花費了足有一兩個小時,也許更多。
在整個過程裏裏,他還必須經常地躲避,好幾次可以說是千鈞一發,也就是說,他好幾次眼看着淺綠色在他的眼前閃過,也有在他的眼前停下來,甚至點燃香煙的,而且有好幾次,好幾個人。有一次,他還被煙嗆着了,盡管他自己曾經是堅定的煙民。但在這個島上,無論在二區還是四區,他沒有吸過一支煙。
爲了忍住咳嗽,他一度幾乎把自己憋死。
當他終于從管道間走過,回到鍋爐房裏的時候,他幾乎要癱倒在地上。那一個晚上從湖到河到地道到桑拿到商場到妓院的生死折騰,也不過如此。
可是幾乎癱倒的他一下子來了精神。
好香啊!他叫了起來。
他說的“香”不是說沐浴液或者人體的香味,而是雞香,具體說是烤雞的香味。
可是他看到的是一堆烤雞的骨頭。就像被帶魚蛇啃過的那樣。幹幹淨淨的骨頭。
然後他聽到的是一堆的話:吓死我了。你到哪裏去了。給你留着呢。你好意思吧。就知道吃了。你倒是說一句話呀。說一句人話。
說話的人他一時也分不清了,反正是三個人說的,若雪,娜拉,還有海浪。具體哪一句是誰說的,就留給讀者去分析和品味了。
反正他是沒有這個時間了,他拿出全身的精氣神對付着的是他們給他留下的幾塊不僅僅有骨頭而且還有皮有肉脆皮嫩肉的噴噴香的烤雞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