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哪個綜藝節目裏主持人說的:接下來進入的是問答環節。
娜拉說:别急,等一會兒。
她讓我們先在沙發上坐下,她取來一瓶香槟酒,呯然打開。
這是一瓶不起眼的香槟酒,包裝很樸素。可是卻引起好若雪的驚呼:昂萊納多!
昂萊納多?波曆又看了一眼酒瓶。果然寫着昂萊納多。圖案是一艘郵輪。
娜拉好像并不怎麽懂酒。她說:怎麽了?
若雪說:這是傳說裏世界上最昂貴的香槟酒。簡直可以說是無價之寶。是在電影“末日郵輪”上映那年生産的,據說用的是一個古老的失傳的配方。釀制者是個神秘的法國人,自稱是昂萊納多的後人。他在釀制完成後,召集了媒體,當着全世界的面灌裝了十瓶,然後把剩餘的酒全部傾倒在山上。之後,他再也沒有在世界上出現,連同他的十瓶香槟酒。那個地方現在改名叫昂萊納多,成了香槟酒的聖地。離開那個世界之前,我看過一個視頻,一年四季有很多遊客慕名前往,還說那裏的山上始終洋溢着一種特别醇的酒香,遠遠地就能聞到,永遠都不會散開。可是,一瓶昂萊納多竟然在這裏出現了,而且被一個叫娜拉的女子輕易地打開,被這個娜拉和一個叫章程一個叫汪若雪的三個人喝掉了。
波曆說:美麗的傳說。值得幹杯。
她們都說幹杯。
三杯下肚,娜拉說:好吧。提問吧,我應答盡答。
可想而知,兩個人兩肚子的問題一旦提出來,簡直就沒有盡頭了。
娜拉總結性地反問:還有嗎?
波曆和若雪相視着,都笑了起來。
她說:我歸納一下,你們提了這麽多問題,其實歸納起來,就兩點,爲什麽我會變成了公主,還有我這些天的經曆。好吧,這兩天我憋壞了,正想找人說說呢。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怎麽就變成了公主了,而且想不當還不行,莫名其妙地就當了下來。
那天,我們的小船被沖到激流裏并且很快就粉碎後,我撞在了岩石上,彈了出去,又撞了幾次,在暈眩之中,我感覺頭發被揪住了,一開始我還以爲是被水裏或者岸上的樹枝或者水草纏住了,我拼命掙紮着,去抓那樹枝或者水草,我感覺抓到了樹枝,不是很細的那種,還有彈性。我當時想,完了,那是成精的樹,我要進地獄了,或者是進一個傳說裏的魔鬼王國,就像電影“項鏈王”裏的那種。
然後樹枝把我拉了過去,放開了我的頭發,拉住了我的手,托住了我的腰。我當時大口地喝着水。盡管我會遊泳,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再會遊泳也是沒用的。我完全聽天由命了
再然後,那樹枝把我的手放在了一個實物上,又攬着我的腰,托着我的屁股。我鼓起最後的勇氣和殘餘的力氣,爬了上去。然後我睜開眼睛,我發現自己還在河裏,我還發現或者說看到了他,我說的是海浪。
我明白了,是海浪救了我。他扶着木闆的邊緣,對我笑着。在那個時候,他竟然還笑得出來。但是在最後的暮色裏,我甚至看到了他潔白的牙齒。
可是我們的災難并沒有結束,我們遇到了一個奇怪的漩渦,我們忽然就不再往下了,也就是說,我們開始原地打轉。我爬上去的那塊木闆其實很窄,我一下子就被轉到了水裏。如果沒有海浪,我當時就到河底去了,我覺得那個漩渦會把我一直轉到海裏去。是他拉着我,重新拉到水面上,我再次抓住了那塊窄小的船闆,那肯定是一塊船闆。接下來他被漩渦轉下去了,這回是我及時抓住了他的一隻手,把他拉了上來。
真的非常奇怪,這個漩渦好像是轉到某個方向的時候有一股強大的下旋力或者說旋轉的吸力,到了這個方向,不是我被轉下去,就是他被轉下去。我後來想,如果不是我們有這塊小船闆,又如果不是我們正好是兩個人,我們肯定早就下去了。
可是這個旋轉簡直就沒完了,有一種會轉到地老天荒的感覺。你們都會跳舞吧,就是那種交際舞,但是跳交際舞可以一直水平地跳着,除非喝多了,或者舞曲沒完沒了了,否則不會摔倒在地上。可是這個漩渦随時可以把我們拉到地下世界裏去。我甚至覺得是有人或者有魔鬼在跟我們開玩笑,逗我們玩兒。
我不知道我們轉了多久。這麽說吧,當我最後看到海浪完整的臉的時候,是在月光下。從暮色裏,我們一直轉到了月光下。我說:再見了海浪。我真的完全脫力了,感覺自己已經不在身體裏面。不知道你們是不是能夠理解這種感覺?我其實隻說了“再見了”三個字,後面兩個字被河水淹沒了。
然後我感覺飛了起來。其實不是真的飛起來,隻是感覺。
我們莫名其妙地就出了那個漩渦。現在想起來還覺得不可思議,不知道哪個節點,哪個動作解放了我們,或者在哪個瞬間魔鬼玩累了想休息一下,反正我們就出了漩渦了。
可是,我還來不及對着月光發表什麽感想,我們已經進入了更大的考驗中。那就是激流,盡管還是激流,可是激流跟激流還不一樣。這就是飛起來的那種感覺。
在飛起來的過程裏,我們抓着的木闆也撞在了石頭上,再次肢解了。我抓住好一小塊,因爲這塊正好打在我的身上。但那塊太小了。
好在在整個繼續往下沖擊的過程裏,我始終能看到海浪,至少能看到他的頭發,在看到他的頭發時,我祈禱着,我真的還有祈禱的時間,在重新看到他的臉的時候,我還擔心他是否活着。
然後水流就平緩了下來。我剛松了一口氣,就沒有了繼續松一口氣的機會了。
因爲,在月光下,在平緩得多了的水流裏,我們看到了白花花的幾個大家夥,後面跟着白花花的一片。
是的,你們會想到那些帶魚蛇。可是我們已經到了河的下遊了。
當我意識到那些東西是鼠魚時,我全身幾乎麻木了。我當時想,我還真不如在漩渦裏就放棄了,讓漩渦把我帶到地下去。你們知道的,上遊湖裏那些帶魚蛇還有一點未泯的良知,我是說,它們至少不吃人的骨頭。我們在小船裏看到了完整的頭蓋骨和其它骨頭。它們會把骨頭以外的東西,肉和内髒吃掉,留下骨頭。可是鼠魚我們都看到了,是真正的吃人不吐骨頭的。我想着我即将被一塊一塊地啃下來咬碎,而在最後還清醒的時候看着自己的身體隻剩下一小塊,我的心已經碎掉了。
海浪推着我向岸邊遊去。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白花花的一片已經個體化了,紛紛地争先恐後地到了我們的身邊,身上。我已經感到了一種新的痛楚了,我被咬到了,在腰那裏,然後在屁股那裏,在腿上。
海浪又猛地推了我一把,他大叫着:快上岸!
我這才發現我的腳已經踩到實地了,或者說踩到了松軟泥濘的地上。他叫着:快走!
我拼了命地走着,深一腳淺一腳的,我踩到了水草上,同時我又被咬到了。
我終于到了岸上,回頭看去,海浪還在用他的小木闆拍打着。他大喊着:快走啊。你走了我才走得了。
這時候,忽然有強烈的燈光照射過來。我知道,追捕我們的人來了。
說來慚愧,我真的走了。我也不得不走,否則我也走不了了。
我躲在一個茂密的灌木叢裏。擠進這個灌木叢再次扯動了全身的疼痛。可是什麽叫逃命,你們知道的。我是拼盡最後的力氣擠進這個灌木叢的。
我在灌木叢裏看着很多穿着淺綠色軍裝的人走來,用他們的手電筒照得我眼睛都睜不開來。他們從我身邊不遠的地方走了過去。過了很久,他們又走了回來。上了車,開走了。
我走到河邊。可是河邊什麽動靜都沒有,海浪沒有了,鼠魚們也沒有了,我們的基因河平靜得跟每一個晚上一樣,在月光下幾乎沒有動靜。我喊着海浪。我知道我是白喊的。我哭了很長時間,然後才向河的下遊方向走去。
河邊燈光很亮。還有很多車停着,有許多軍人在走動。幸虧馬路和山壁之間還有一段樹林茂密的空間。我就是沿着這個空間走的。那裏還有散步的路。可是我不敢走在散步道上。就像那個成語說的,我披荊斬棘地走着。
後來我就在山坡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