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說明一下這裏寫上的日期是後來才确定并補上的。)
波曆是被陽光照醒的,陽光直直地從上方照下來。他睜開眼睛馬上又閉上。
陽光從上面照下來?他記得昨天晚上是走進了一個歡樂窩,男男女女摟摟抱抱,有跳舞的,有相擁在沙發上的。可是,今天的陽光竟然直接從上面照着我?
他跳了起來。
一個人驚叫起來。
那是一個中年婦女,系着圍裙,正在拖地,就在他旁邊。
她驚叫着轉過身去,然後是奪門而出。
他這才發現他是全身赤裸的。身上到處是紗布。他在一個不大的房間裏,他是從一張床上跳起來的。床靠在窗下的牆邊。
你醒啦?一個女人說。這個女人就是昨天晚上花枝招展的那位。
他趕緊重新爬到床上,鑽到被窩裏。
這個女人笑了,她笑得很輕浮,可是話說得還算正經:别怕,這裏不會有人吃了你的。我們姐妹們都是好人,都見過可憐人的。
然後她說:你洗洗,然後出來吃點東西。餓了幾天了。
他說:幾天了?我到這裏已經幾天了?
她說:可不是嗎?我們都要叫殡葬車了。後來發現你還活着。
他說:是你們治療了我?
她說:你以爲是誰?姐妹們本來說要送你們去醫院的。我說,他們好像是逃難的人,是可憐人。我們遇到過這樣的人的。當時我們好心叫來醫生,結果那人就被抓走了,據說後來還判了死刑。
他說:太感謝了!我的那個同伴呢?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說:你的衣服在那椅子上。然後就走了出去。
房間裏有衛生間。他在衛生間裏洗了臉。然後發現,不僅他們在商場裏拿的外衣還在,而且上面還放着嶄新的内衣内褲。是女式的,而且是很性感或者說很淫蕩的那種。可是管不了那麽多了。
那位可敬的年輕女士還等在門口。她帶着他到了一個小餐廳。
有人叫喊:波曆!
這個人喊着就站了起來。他無法形容他的激動,他一把抱住了她。他抱住的是若雪,汪若雪。
吃完飯,那位女士又走了進來。也許她在監控裏看着他們。他想,幸虧我跟若雪在吃飯的時候光顧着吃飯了,雖然沒有想那麽多,可以也沒說那麽多,幾乎就沒有說話。
她說:我們不能留你們了。這幾天這裏已經查了好幾次了。
波曆和若雪都一連串地說了好多個謝謝。
她們也是可憐人。幸好他們遇見的也是可憐人。他看了若雪一眼,她也看着他。他覺得她跟他的想法一樣。
走出這棟樓,他發現他們是從另一邊出來的,這裏應該正是這個妓院的前門。
出了這個門,他有一種回到人間的感覺。這是一條商業街,透着大城市的氣息,人來人往,汽車排着隊行駛,還有不少自行車馳過。一個騎自行車的人對他說了聲謝謝。其實他并不是給他讓道,而是他被眼前的景像震住了。每一步都會震住。他幾乎忘了人間是什麽樣子的。這裏跟他熟悉的一些地方一樣,有站在路邊拉着小提琴的,腳邊的提琴蓋子打開着,裏面有不少鈔票和硬币。這都是他幾乎忘記了東西,鈔票和硬币。還有賣藝的。還有汽車,自行車。
鈔票和硬币,在中國已經幾乎見不到了。在他離開那裏的時候已經幾乎見不到了。那裏基本上都用手機或者刷臉支付。可是在其它地方還是經常見到的,比如在奧曼街頭。
鈔票和硬币。他忽然想起來了,這正是他們沒有的東西。
他們支付用的卡早就不見了,他們的臉在這裏顯然也是刷不了的。
若雪說:你幹什麽?
波曆發現他臉熱了。他站了起來。
因爲他在那個小提琴蓋子旁邊蹲了下來,癡癡地看着蓋子裏的那些鈔票和硬币。
他發現他結巴了,他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個拉小提琴的是個年輕男人,衣服穿得有點破。他擡起頭來看着他們。他抓起一把硬币。他忽地站了起來,他說,不要,不要。
他不知道他是真的想要給他,還是在嘲笑他。反正他是匆匆地走了。
若雪在一邊笑了。他終于看見了若雪的笑。
然後他說:你還記得走出來的路嗎?
若雪說:哪條路?你是說妓院?
他說:是啊,我忽然想起,那裏桌子上還有一些蛋糕餅幹什麽的。
她說:我沒有注意是怎麽走出來的。難道你還想回去?
他說:算了,說說而已。先走着吧。
他們還看到了電影院,看到公共汽車開過去,從公共汽車上下來的兩個女孩子說笑着,一個看看他,不知道說了什麽,另外一個女孩子也看看他,然後她們都笑了起來。
若雪說:看來你還真是挺有魅力的。
他說:哪裏啊。看你的人才真的是多呢。而且不光是男人。
這是真話。他多少有些奇怪。若雪現在這個長相和打扮,應該說不是那種美人樣子,但是有一種靈氣,這是他時不時的感覺。這種靈氣還是能吸引不少男人的,雖然他說不出來這是一種什麽樣的靈氣。可是他發現,在這裏,看她的女人也真的是不少,就像昨天妓院裏的那個女人那樣。
若雪說:我們好像忘記我們是幹什麽來的了。
我說:快了。快到了。
她說:是你的鼻子說的?
他說:對了。就是這個意思。
他們都知道他們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是什麽意思。
城市再大人再多再熱鬧,可是畢竟是海邊的城市。他興奮了起來。因爲海的氣味已經濃烈到嗆人的地步了。他甚至分辨出了海鳥集中的地方,還在那些海鳥成群地在他們眼睛裏的遠處飛起之前。
郵輪!她叫了起來。
他們已經走到了海邊。準确地說是到了一條可以俯瞰大海的散步道上。他們甚至奔跑了起來。是若雪先跑過去的。一輛汽車尖銳地鳴着喇叭,他尖銳地叫着,可是她已經在刹住的汽車前面跑了過去,也沒有回頭做一個抱歉的手勢。
穿過車道,就是那散步道。散步道對着大海的一邊是石頭欄杆。準确地說是大理石的欄杆。還挺豪華的。
他們面對的是一個海灣,他們面對的無疑是西方。下面是一個很大的頗有些雜亂的碼頭。碼頭上堆放着很多集裝箱。左面即偏西的方向,停靠着不少貨輪,右面,真的有郵輪,很大的郵輪,而且有兩艘。右邊更遠處,在山壁前拐彎的地方,有許多遊艇和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