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慢慢地走着的,可是回過頭去看,總覺得所有的日子都過得很快。
這幾個月裏,波曆跟馬裏奧學了不少東西,尤其是尋找和鑒别古人類和現代人共有的關鍵密碼子然後進行大規模的比對,在儀器裏,在電腦裏。
馬裏奧帶波曆進過山腹裏的基因庫。這個地方,入口就在他們實驗室出門後左拐。可是這裏的山壁的門不是他波曆的臉能夠刷開的。
裏面之龐大,隻能說超乎想像。裏面有海浪提到過的軌道車。說是軌道車,其實是看不見軌道的。就是波曆來島上之前中國已經發明了的所謂智軌車。車上沒有方向盤之類的俗物,隻有一個電腦,可以點擊電腦上地圖上的一個點,車就自動把你送到那裏,也可以點擊輸入文字的鍵,比如點擊某個民族哪一年的人的基因,車也同樣會把你送到地方。如果你不想親自進去,進庫門後左邊的電腦可以直接幫助你解決問題。你可以在那裏點擊你要尋找的基因,兩分鍾後,就會有車沿着智軌把你要的基因送過來。
上面已經描述過,從A2實驗室大樓過來,進了山壁中的玄關後,左邊是他們的實驗室。右邊其實也不是實心的,而也有實驗室和小型的基因庫。這裏的人研究出來的按民族編号的基因,一部分在他們實驗室的那些木櫥裏,更大的一部分在對面的小型基因庫裏。
那裏的實驗室有六名研究人員,四女二男,當然都是他見過的。畢竟他到四區來已經六年了。而且其中一男一女曾經到啤酒花園裏找他“忏悔”過。他們剛知道他成了他們直接的同事的時候,還有些不好意思。但時間長了,也都習慣了。
每天的業餘時間裏,這裏主要說的是晚上,他當然主要還是四人團的成員。永遠的四個人,他這麽想,他也曾經這麽說出來。永遠的男女搭配,永遠的二男二女。隻不過在二區時雲吳是男性的二分之一,在四區是海浪占據了這個二分之一。
半年前,當波曆把馬裏奧做的演講内容複述給他們聽時,他們的反應是激烈的,非常激烈。他們當時就得出了兩個結論,也可以說是兩個決議。
第一個結論是,這個馬裏奧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說得小一點,他顯然對中國人有着極深的仇恨,從這個仇恨出發,他做着的是對中國人來說最危險的危害最大的事情,說得大一點,他這種仇恨和從這種仇恨出發做的事情會對整個人類造成危害。
所以,第一個決議是,他們要殺死這個馬裏奧。在适當的時候。
這個決議暫時隻是一個虛拟的決議。因爲有“在适當的時候”這麽一個前提。
若雪一開始時是持反對意見的,她說這個馬裏奧也是一個可憐人,因爲他也是被關在這個島上的受害者。可是娜拉首先對若雪的反對意見發表反對意見。她說:可是,問題在于他這個人和他做的事情太危險了。
海浪也不是從頭到尾的死刑支持者。他說了幾點。波曆都記得很清楚。海浪說:這個馬裏奧可能是真實的名字,作爲基因研究的業内人,我知道一個叫馬裏奧.史密斯的。我說:你是說四十年前那個貝諾爾獎得主?他說,是的,那個馬裏奧就是研究基因溯源的,雖然那時沒有聽說他研究古人類基因,但他在四十年前就表示過對古人類基因的強烈興趣,尤其聽我轉述了馬裏奧講的丹尼索瓦人從興盛到滅亡的故事,他記得當時就是那個馬裏奧.史密斯在一篇文章裏首先講的這麽個故事,引起過很大的争論。有關辯論的情況他在互聯網上詳細地了解過。
他說,他當然沒有見過那個馬裏奧。在他出生的時候,那個馬裏奧就已經失蹤了。他後來學習基因學,才聽說了那個曾經的貝諾爾獎得主。
他說,這是我們業内一位了不起的前輩。他再壞,也是一個學者。
另一點,他說,科學無疆界。當然科學可以做出世界上最壞的事情,但也可以造福人類。聽我(波曆或者章程)說下來,可見馬裏奧對人類族群分類的研究已經做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這種研究如果被用對了,是非常寶貴的。
這樣的人,海浪認爲,死掉一個也是科學的重大損失,何況要殺他。
可是波曆和娜拉都很堅決。海浪和若雪也同意這個馬裏奧是個特别危險的人物一說,因此最後他們也同意波曆和娜拉的意見。但仍然有保留,這也就是這個“在适當的時候”補充條款的出處。
第二個結論是,他們已經知道了很多關于這個島即這個所謂的研究院做的事情,無論是海浪說的那些,還是馬裏奧披露的事情,還有他們在二區和四區所經曆和了解到的種種,都說明,這裏在用最快的速度研究着制造着針對中國的危害,而這種危害,根據他們的經驗,歸根結底不可能隻是危害一個民族,而完全可能擴展開來,變成對全人類的危害。
因此,他們做出的第二個決議是:無論如何也必須離開這裏,把這裏的罪惡揭發給世界,讓世界摧毀這個罪惡之地,或至少有所防範。哪怕有生命危險,哪怕他們四個最後隻有一個人能夠活着出去,也要以最大的努力去嘗試。
當時,他們在河邊散步,走着走着坐下說了,說着說着他們又都站了起來。大家都非常激動。
波曆說:這是我們的鬥争。
海浪說:對,我們不能再拖延時間了,要立即行動起來。
娜拉說:是的,我們說了十幾年了,再過十幾年,我們也老了。
若雪說:我們是不是要個誓言?
波曆說:對,我們想一個,如果我們有機會逃出生天,如果我們的隊伍擴大了,也可以作爲我們的暗号,口令。
海浪說:那我們一人說一句吧?我語文不好,正好想到一個成語,我先說:赴湯蹈火。
波曆說:這個好。我說,制止犯罪。
海浪說:這不是成語。
若雪說:幹嘛非要是成語?但我想到的也是成語:粉身碎骨。
娜拉說:你們難死我了。
波曆說:你就先說四個字,大家再看嘛。
娜拉說:四個字?拯救中國。怎麽樣?
海浪說:太好了。
若雪說:不錯,可好像還差點意思。
波曆說:對,不過我覺得稍微修改一下就行。拯救人類。怎麽樣?
他們竟然拍起手來。海浪說:好,意思更準确,還押韻。
接下來,他們接連念了幾遍,先是每人一句,然後大家齊聲念着:赴湯蹈火,制止犯罪,粉身碎骨,拯救人類。
他們接連念了好幾遍。
也許在念第三遍的時候,或者是第四遍開頭時,發生了,我說那是異象。這麽說吧,他們是輕輕地念着的,卻莫名其妙地驚動了一群海鳥,不僅是河岸邊的海鳥,連對岸遠處海邊的海鳥也大片地飛了起來。當然了,這個時候,基因河入海口外正好有一艘輪船鳴響了汽笛。在這裏,是很少聽到輪船的汽笛的。可是偏偏這時候有了。也許正因爲汽笛的罕見罕聞,海鳥們被驚動了。但至少跟我們念誓言是同步的。
如果理解成是他們的意志驚飛了海鳥,或許恰是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