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四個人,波曆,海浪,娜拉,若雪,他們這四個人在這一天的晚上,在啤酒花園的山坡上的樹叢裏,他們基本上處于一種喝悶酒的狀态。
從一開始安靜的四人團,回歸到安靜的四人團,真的讓人很不習慣,很不舒服。感覺就像四年的大學生活被濃縮在短短幾個月裏,一個班級、一個年級、許多專業的新生入學,那麽多人熱鬧了四年,歡樂了四年,吵吵了四年,一朝畢業了,人散了,當初他一個人在學校裏多留了一些日子,爲後來讀研做準備,那些日子的感覺是非常的空,空得難受。
而在他們這裏,從開始到結束,才幾個月,一下子,他們都空得難受了。不光是難受,更多的是痛苦。
因爲,這裏不是學業結束人散去那麽簡單,這裏不是一個自然過程的開始與結束,而顯然的是一個不自然的過程。不用想都知道,這麽多人的散去不是自然的現象。
可是原因是什麽呢?
他們四個人喝着酒,偶爾的也說幾句話。每一段的交流都是一個爲什麽引起的。
上面已經歸納了關于這條河的幾方面問題,這裏面其實已經說到可能出問題的一些環節。現在有必要叙述一下第二個大問題,即人體轉基因的問題。人體轉基因是否可以做,應該做,好處是什麽,壞處是什麽,這麽多同行在這裏争論了幾個月,隻能簡單地歸納一下,否則,理論性太強,會有些枯燥的。
一,人體轉基因跟克隆人的倫理區别。
有人指出,克隆人在全世界遭到普遍的反對。是由于倫理問題,信各種宗教的人認爲,這是違背上帝造人說的,人自己來做上帝,就像越來越聰明并且可以自我學習自我修複的機器人一樣,克隆人将來有可能也會從排擠人類走到毀滅人類,使自然繁殖變成可有可無,自然人會逐漸退居次要地位,成爲未來的恐龍,逐漸消亡。
有人還引述了普遍的觀念,說克隆人在倫理上違背了四大原則,即自主原則,不傷害原則,行善原則和公正原則。比如誰有義務來撫養克隆出來的人,克隆人跟制造他的人或者他所克隆的人及其親屬是什麽關系,他将來有沒有繼承權,這些都是問題,會制造不可克服的社會矛盾。總之,許多事情在倫理上确實講不通。這是全世界大多數人反對克隆人的主要原因。
但是,這些人說,人體轉基因跟克隆人是完全不同的,被轉基因的人還是原先那個人,隻是基因局部地被另一個人的基因覆蓋了。最有說服力的是這個被轉基因的人的大腦,那裏面裝的還是原先那些東西,包括記憶和思想。
因此,他們認爲,人體轉基因不存在倫理問題。
大多數人反對這種觀念。他們認爲,人體轉基因在倫理上至今沒有人探讨過,因爲這個問題還沒有在世界上其它地方真正出現。一旦我們這裏的研究成果傳播出去擴散開來,産生的争論不會亞于克隆人的倫理問題。
有人說,問題之一是,這個被轉了基因的人還是原先那個人嗎?他跟用基因覆蓋了他的基因的人也許更接近,至少在局部意義上。也許他的大腦裏的記憶還保存着原來的那些,但是不能說他的思想跟原先就是一樣的。
有人說,沒錯,大家都是研究生命科學的,都知道,一個人的一些髒器對一個人的脾性也有很大的影響,在被移植了其他人的器官的人身上可以看到,許多人移植後生性大變。
有人說,是的,我們這裏的人的基因都被别人的基因覆蓋了,至少在很大程度上。我自己也感覺到自己在各方面、包括在思想上都有了變化,我已經不再是原先那個我了,至少不完全是。
有人說,我們的相貌都變了,也許跟把基因轉給我們的原型人或者說授予者變得很像,甚至一模一樣,問題來了,如果一對一地轉基因還好,如果是一個人的基因轉給了幾個人甚至很多人,世界上出現了至少在外貌上幾乎一模一樣的許多人,這個世界不是亂套了嗎?
有人說:是的。我剛聽說我們這裏研究出全人體轉基因的時候,我真的是非常震驚。我覺得全人體轉基因的倫理問題可能比克隆人更大,甚至大得多。試想一下,如果有人利用這種技術,用一個他們認爲所謂最優秀的民族的基因去覆蓋全世界所有民族的人的基因,到頭來,這不是毀滅了全世界其它民族嗎?我覺得這個技術太危險了,應該堅決禁止。
有人說:對啊,如果有人有那種納粹思想觀念,又掌握了這種技術,真的不堪設想。我堅決支持銷毀一切有關的研究成果,禁止繼續研究,更禁止運用這種技術。
聽大家讨論了沒多久,他就發現了,讓他們幾個人震驚到極點的全人體轉基因這件事,說是絕密的,其實早已在這個區或者說這個研究所裏傳播開來,已經到了幾乎人盡皆知的地步。
二,人體轉基因的治療效用。
有人指出,克隆人分爲三大類,即研究性克隆、治療性克隆和生殖性克隆。世界上這麽多國家,對人的生殖性克隆确實基本上是否定的,但對研究性克隆和治療性克隆觀念看法不一樣,有的國家,比如英國,立法批準了治療性克隆。
人體轉基因可以分成研究性人體轉基因、治療性人體轉基因和全人體轉基因這幾種。所謂治療性人體轉基因,也可以說是局部人體轉基因或者器官人體轉基因,其實做法跟治療性克隆或者說器官的克隆是很接近的。比如,已經有把豬和牛的心髒植入人體的嘗試,但都由于排異反應而失敗,盡管我們的同行們做了許多前期工作,比如敲除一些基因和不良元素,植入一些其他元素,但很難弄。在我們這裏,可以對本人的心髒或者其它髒器進行轉基因,用别人的健康心髒的基因和多能細胞來轉,或者說培育,比如在豬身上培育,然後把這個心髒植入。聽說他們這裏的中心醫院已經有成功的案例,有人說有的受者術後已經存活了一年多了。
有人說:不光是這樣,而且他們這裏已經在研究直接對病人的髒器進行轉基因了,即用髒器健康的人的相應髒器的基因和多能細胞直接去覆蓋或者說改造病人的髒器,而且已經取得了初步的成功。
有人說:我堅決反對局部轉基因!
這個人的聲音發自波曆的附近。說話的人就是他同一個實驗室的同事百合。她是尖聲叫喊的。可是她沒有具體地往下說,盡管所有人都靜了下來,靜靜地看着她。
帕特裏克打破了僵局。他說:我理解她。我太理解了。當她看到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嘴唇長在一隻兔子嘴上時,她完全崩潰了,她甚至進了醫院,幾個星期後才緩過來。
納絲林說:我也理解她,而且我也覺得,即使是局部人體轉基因或者說器官轉基因,也不能濫用,否則,我都無法想像會出現什麽樣的風險。
波曆聽見自己在說話,在這裏他很少發言的,可是他發現他一發言大家就會完全地安靜下來。他說:治療性的轉基因也許是可以嘗試的,但是我完全同意納絲林的說法,這種技術絕不能濫用,要有嚴格的規則和審批程序。
有人說(這個人也在他這裏“忏悔”過,是他們二室的一名同事):我也覺得局部的人體轉基因應該是可以的,但是要謹慎。我還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如果要通過健康人的基因去治療性地轉給有不良基因的人,恐怕很難劃分局部和全人體的界限。比如,有些遺傳疾病,尤其癌症,還有精神疾病,或者老年癡呆症,如果要用其他人的健康基因去覆蓋,恐怕局部覆蓋是不行的,還是要回到全人體這個概念上去。在這個意義上,我也不反對全人體轉基因,但是這就更要謹慎了。就像波曆說的,要有明确的嚴格的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