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波曆跟海浪并無深交。他們是在十一年前奧曼的國際大會上才認識的。海浪給波曆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兩件事,一件事是他在奧曼大會上跳上講台,慷慨激昂義正辭嚴地反駁加拿大策林在2.0超級流感溯源問題上對中國的攻擊。另一件事是他對當時叫章程的人的同事汪若雪明火執仗的追求。在酒店餐廳裏,會場,機場,飛機上,他都愣是擠到他們這裏,愣是擠到若雪的身邊。他比章程小十來歲,這些年來,也已經到了章程當年的年齡了,也就是說,離四十不遠了。
木蘭說她手頭有些活要幹。雨停下來後,她就回去了。她說:你們久别重逢,就好好聊聊吧。
波曆跟海浪有說不完的話。畢竟,他到島上來之後,隻認出了兩個老相識,即若雪和雲吳。而海浪是他在四區重逢的第一人,來島上後的第三人。中國北方有句俗語,叫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何況他們是在這麽一個可怕的與世隔絕的地方見到的老鄉。
他們走出咖啡館時,走入的是跟平日一樣的陽光燦爛的下午。如果不是地面有很多積水,他們的人還是濕的,海浪的臉上還有一條條的雨水沖出的痕迹,那麽大一場雷電交加的暴雨就會讓所有經曆者有又是一場夢的感覺。
海浪說,他還是先回去一下,需要補一下妝。他說晚上見。他們還約好了,就在這家咖啡館,不見不散。
吃完晚飯後,波曆來到這家咖啡館,裏面坐了很多人,一張他說是越南人相貌的臉已經在很多人裏面了。這個克裏斯站了起來,迎了上來。他們又是一頓擁抱。
波曆說:你來了很久了?
海浪說:還行,也就一個小時吧。
其實他們約的是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而波曆走進咖啡館的時候,夕陽之光還紅紅地抹在他們身後也就是實驗室樓群後面的山壁上。
這裏太熱鬧,他們就重新走到了河邊。距離河水三四十米的散步道上也有不少人在走着。散步道上的路燈還沒有開。大家的臉都是黑的。
這天晚上,他們是坐坐走走,邊走邊聊,聊得激動了坐下來,再激動了再站起來換地方。由于室外的桌椅還是濕的,他們最後是坐在一家沒有幾個人的酒吧裏,一直聊到了小鳥們開始集合起來成片地鳴叫着,也就是說,一直到天都快亮的時候。波曆看了一下他的手表,這隻讓海浪羨慕不已的手表,那時已經是淩晨五點多鍾了。
他們都有無數要問的問題,無數要講的話。順序自然是亂的。作者也就簡單地整理一下,公布在這裏吧。
說實在的,這次談話的内容,如果不是作爲作者的波曆自己寫下來,而是某個媒體人或者曆史學家寫下來的,足以引發世界性的地震了。
當然了,他自己寫下來,會摻雜一些個人覺得應該寫的内容,而這些内容或許隻能進入名人轶事。
其實,這麽說吧。一上來,在咖啡館裏剛坐下來,他們倆就把走過來問他們要喝什麽的服務生女孩子吓了一跳,因爲在她提問的同時,他們兩個人同時都在提問,結果他們兩個人都沒有聽清另外兩個人提出的問題。然後他們兩個人又是同時回過頭去,同樣用可愛的抱歉的微笑看着可愛地撿回臉上的笑容的服務生說,等會兒再說。這個女孩子本來隻是服務性的笑容轉變成了一種真誠的抿着嘴唇抑制的笑容,然後就走開了。走開後還回過頭來看着他們,被另一個客人“小心”的叫喊聲吓得回過頭去。
說一句廢話,她回頭給他們的真誠的笑容裏,顯然有三分之二是給他波曆的。
然後,海浪說:這樣吧,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我也有很多問題。我們輪流提問吧。我先開始。
結果,他們是從最無關緊要的問題和叙述開始的。也就是說,波曆說他十一年前的經曆,海浪說他十一年前的經曆。然後,波曆說他十一年來的經曆,海浪說他十一年來的經曆。
當波曆說到汪若雪的時候,他們已經在河邊走了很久,也坐了有一會兒了。
在波曆說到汪若雪的時候,海浪整個人像是一下子被激活了,他整個地被凳子彈了起來,發着光地彈跳了起來。受累,作者又用誇張的語言了。
需要解釋一下,這裏河邊的散步道是從來不行車的車道旁邊一條沙石路,這裏的陳設比二區的海濱有人情味,散步道旁隔不太遠就放着一些公園裏那種長凳,每一條長凳旁都有路燈,即那種高度在一般人的膝蓋上方、大腿中間位置的上面是方方的亮體的燈。這裏的長凳經常有人坐,有的時候甚至每條長凳都有人坐。在通往河裏或者說通往吊橋的水泥車道兩邊有一排這樣的燈。
河對岸應該說是跟這裏基本對應的,也有長凳,也有這樣的燈,隻不過在吊橋的兩邊有兩個高高的燈,而吊橋本身的橋面上,其實應該說是橋的反面即高高翹起對着我們的那面,有兩條燈光線,不是特别的亮,但是照在河面上還是很好看的,尤其那種在河水裏搔首弄姿的樣子還真的是有點淫蕩的意思,這是說,那種告訴他們這是一條有流水河在流動而不是爲了晃動燈光而晃動的意思。
河對岸很少有人走動,但波曆還是見過那麽一兩次,甚至有人坐在對面的長凳上看着他們。就那麽一兩次,還真讓他心神向往之。原因不是他們見到的都類似于戀人,那種當着他們面,雖然距離有點遠,扮演着那種讓人想入菲菲而流鼻血的戀人姿勢或者說動态,當然這個因素也有,但更重要的是那些人穿着正常的人世間的服裝,那種有着複雜的顔色的飄飄然的或者緊緊裹着刻意顯示體态的服裝,比如裙子,比如牛仔褲。
受累。扯遠了。
這一路上,走着,站着,坐着,他們倆都很留意,也就是說都很認真地隻着對方的叙述,可是海浪會從長凳上跳起來,卻是出了波曆的意外。而且,海浪的臉在瞬間就亮了起來,不是那種純粹在路燈光圈裏的亮,而是有一種近似于油亮的光。而這個時候波曆還剛剛提到若雪的名字。
真的沒想到,時隔十餘年,海浪的心态還是那麽青春,或者說他的愛情保鮮度是那麽的高。波曆幾乎要斷定若雪是他的初戀,盡管那時候作爲黃海浪的他認識若雪的時候他也已經不年輕了。波曆想,如果說天上的牛郎紡女星隔着銀河遙遙相望,那是由于宇宙的無窮寂寞,那麽這裏也有這樣的無窮寂寞。波曆覺得波曆是能夠理解的。
波曆說:可是,你見到若雪也許會失望的。
海浪說:不會,不可能。其實我知道若雪長成什麽樣子的。
波曆說:你說的是那時候?或者說你在心裏描繪她十一年後的樣子?
海浪說:不是的,我是找到了若雪的。我是說,我找到了跟她對應的臉。
波曆說:我沒聽懂。
海浪說:我知道她現在長的是一張北歐女人的臉,對不對?
波曆說:是啊。你是怎麽知道的?
海浪說:我們那裏有個巨大的數據庫。其實我也找過你的。但這個數據庫實在太大了,而且不是不動,就是不停地動,不停地轉動。而且我隻能在有限的時間裏進去翻閱。我感覺到我已經看到你了,也就是說你原先的那張臉。可是還不等我看清楚,就已經轉到下一個頁面去了。
這下子激起了波曆強烈的興趣。讓他一下子又産生了好多個問題。可是海浪說:這件事以後再說,說來話長。你先說說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