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絲林把我送到我們宿舍樓前,告訴我住在305室,她就離開了。我上了樓,進了我的房間,洗了一把臉,就下了樓,走出了我們的宿舍樓,接着就重新穿過工作區和生活區,來到了河邊。
我這個人最講究認真細緻,每到一個新地地方,首先要把地理情況搞清楚。在我現在坐下來寫筆記或者說回憶錄的時候,也要先把地理情況寫清楚,否則我覺得會把我的讀者們送到雲裏霧裏去。
我們到的這個地方其實可以說是一個山谷,或者說也是一個山谷,跟二區不同的地方是,二區三面是山壁,一邊是完全對着大海的,而這裏,即這個四區的這一塊地方,則隻有一個角是對着大海的,象個歪脖子的瓶子一樣。
這麽說吧,二區總的朝向也就是向着海的一邊是東南,而這裏總的朝向是西南,這是說,如果我們站在工作區實驗大樓們對着生活區的門口,那麽我們面對的應該是西方,就我回到生活街區的時間即下午大約三四點鍾的時間而言,天上的亮點即太陽應該在的位置正在向對面的山壁頂端傾斜,或者說正在做着往山後落去的熱身動作。
工作區的後面即東面是陡峭的山壁,上面已經提到,B3大樓在最南面,排在它北面的是B2樓,然後是B1樓。B3和B2樓距離山壁很近,大概隻有不到20米。但山壁到了A2樓和B1樓之間拐了個彎,B1樓跟東面山壁之間的距離就很大了,大概有二三百米。A打頭的樓在實驗室大樓和生活街區之間,也就是說在實驗室大樓的西面,這些樓比實驗室大樓小很多,也多了兩棟,A5在最南面,A1在最北面。納絲林告訴我,B1樓和A1樓的北面都是女生宿舍樓,而男生宿舍樓則在B1樓的後面即東北面。女生宿舍樓西北地勢走高,那裏的坡上坐落着一些漂亮的别墅。
所有這裏所謂的樓,無論是實驗室大樓還是辦公樓,無論是生活街區的房子還是女生宿舍樓,它們幾乎都隻有一層,隻有生活街區的個别房子有二層。坡上的别墅則多半是二層制式的。
可是我們的男生宿舍卻是三層的。
我的房間是D2樓305。在D2樓門口跟納絲林說了明天見後,我走進我們的宿舍樓時,我直接面對着電梯。應該說,我忽然地就高興了起來。這應該說是這兩天來,自從我在這裏醒來後第一次感到一點高興。
我并沒有去想我爲什麽會有一點高興的心情。或許是因爲電梯。畢竟我已經八年多近九年沒有見到這種人世間很尋常的物體了。然而打開我的房門時,我才發現我爲什麽高興,應該說爲什麽曾經高興過。因爲我知道我爲什麽會失望了。我明白了,我原來是終于可以居高望遠了,可是不用走到窗前,站在門口往窗子那裏看去,我就看到了B1大樓,隻看到B1樓。
我走到窗前,打開窗子,把腦袋伸出去,左邊和右邊遠處我看得見的隻有山壁,正面和斜前方的視線完全被實驗室大樓給擋住了。我剛才已經提到,這些實驗室大樓雖然隻有一層,沒有第二層,但它們這一層都很高,高度甚至應該超過十米。
我有些明白了。這裏的一切設計都是那麽細心,就連這裏人的視線也不能放任自流。
房間裏的一切證明,我還是在這裏,也就是說在跟我已經待了八年多的二區一個模子裏出來的地方,隻是換了個區,換了個顔色,包括服裝的顔色,包括牆壁的顔色,還有所有房子的外觀。
跟二區一樣,宿舍房間裏有洗手間,但是無論哪裏都同樣的沒有鏡子。就連窗子的玻璃也是那種黑科技的無影玻璃。
我洗了臉,下了樓,走出我們的宿舍樓,拐到B1樓盡頭那條我跟着納絲林來時走過的道路,左拐向西面走去,我聽到我的心跳了。因爲我的心聽到了大海的聲音。
這裏的道路跟二區的一樣,是柏油路,夠寬闊的。我在這條路上一直往西走去,左邊先經過A1樓,再經過三條街道,右邊經過幾棟女生宿舍樓,再經過一個大門,門前有穿着淡黃色制服的警察模樣的人站崗,門兩旁是茂密的灌木和其它大樹,應該說是一片樹林,門後面看得見坡上幾棟别墅的幾個角,再經過一個啤酒花園。
應該說,風景還真是不錯。不光是街景、花園,還有人。傍晚的時候,街上的行人多了起來,走向女生宿舍的人,從女生宿舍走出來的人,在街上行走的人,三三兩兩已經坐在啤酒花園裏的人。
她們和他們臉上都帶着微笑。尤其是她們,尤其是年輕的她們,三三兩兩地對我微笑。
我一邊把微笑還給她們和他們,一邊卻在不自覺無意識地加快着腳步。
然後我就走到了河邊。
河邊有一條散步的路,也挺寬闊的。從散步的路到河邊,還有大概二三十米的距離。這段距離也長着不少樹,有高大的,有矮小的,還有一片片的蘆葦灘。地勢從散步道向河那裏緩緩地傾斜下去。
沿着河邊散步道往南走,那就是海的方向了。
西面,也就是河對岸之後約上百米的地方,就又是陡峭高大的山壁了。
這裏是這條河的入海口,跟一般的入海口一樣,這條河也變得寬闊起來。但它的入海顯然跟我們這邊無關,因爲在我們這邊,這條河是擦着陡峭的山壁入的海。
可是我看到了船,而且是大船。好幾艘。但那是在河的對面。也就是說,在河對岸的山壁盡頭之處。不僅僅有船,而且有汽車,在對岸尤其是山壁盡頭之外的地方行駛着。
河到了入海的地方一下子展開成有200來米寬。但在其它地方也就五六十米。
河上有橋。有一座橋。但是這座橋的主動權在河的對岸。也就是說,這是一座吊橋,一座高高地在對岸翹起的橋。橋的旁邊停靠着幾艘快艇。快艇上看來沒有人。河對岸整個就沒有人,沒有警察,沒有軍人,什麽人都沒有。
我甚至幾乎笑出來。這能難倒什麽人嗎?一條寬度隻有五六十米的河。稍微會一點遊泳,要過河去,那還不是分分秒秒的事情?
我知道我的血液在發熱。
那裏就是人間,或者至少是通往人間的大門。
我聽見有人在叫喊。是自由在召喚嗎?
可是那聲音發自我的身後,不是來自我向往着的前方。
然後我的胳膊被人抓住了。
我沒有使勁反抗。因爲我感覺到那隻抓我的手很小,是一隻女性的手。
我看見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士。我說“上了年紀”,我估計也就是五十左右吧,其實比我大不了太多。
我說:怎麽了媽達姆?
她說:不能再往前走了。危險。
我說:危險?這裏有地雷?
她說:比地雷更危險。
我順着她的手看過去。我看見了一塊立在河灘上的牌子。那上面畫着一隻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