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但卻是一個溫和的聲音。
一隻黃色的手向我伸來。我是說,一隻手從淡黃色的袖子裏向我伸來。
這隻手的主人對我說:歡迎你,波曆!
我茫然地伸出手去。我說:你是誰?
小護士梅根說:他是我們區長。
這位被稱爲區長的人看上去不象區長,倒象是一名有學問的研究人員。跟區長身份最不符合的是,他幾乎沒有胡子,應該說就沒有。
他說:施圖姆。我叫施圖姆。歡迎你到四區來。
四區?我喊了起來。我發現自己有點失态。我說:受累。這裏是四區、第四研究所?
施圖姆說:是的。
我的腦子立即轉了過去。我說:就是艾晚亭的四區?
他說:艾什麽?
我說:不好意思。我是說,對了,她在這裏的名字是瑪麗亞娜。紅頭發的。
施圖姆說:紅頭發的瑪麗亞娜?我不認識呀。你認識嗎?
他最後的問題是向小護士梅根提出的。
梅根說:沒聽說過。
我說:那麽,我這是從二區轉到四區來了?
他說:是的。其實我昨天就知道你了,而且看到了你。
我說:昨天?高級代表團是昨天到我們二區來的?
他說:是的。當時,二院長就告訴我,你要到我們四所來。他還指給我看了。
我說:二院長?你是說,那個白發老人是我們研究院的院長?他姓二?
他笑了:他不姓二,他是我們研究院的第二把手。其實我們研究院目前暫缺大院長,他現在是我們這裏的最高領導。
我說:你昨天就知道我要到你們四所來?
他說:糾正一下,小夥子,是我們四所。或者說四區。
我說:你昨天就看到我了?你就站在那個白發老人,受累,二院長旁邊?
他說:是的。
我說:娜拉也來了嗎?還有汪若雪,受累,我是說珊德拉?
他說:我不認識你說的那些人。今天他們隻送了你過來。
我說:我聽說你們這裏是研究基因的?
他說:你聽說的完全正确。
我說:可是基因不是我的專業。
他說:這是領導上的安排。我知道你是研究幹細胞的。可是領導說你是全面培養對象。其實你昨天就到這裏了。剛才他們告訴我你醒了,我正好在醫院這裏,就來歡迎一下。你昨天一直在昏睡。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另一個男聲說:現在應該沒有問題了。一早我就給他檢查過了。他隻是有些輕微腦震蕩。睡醒了就好了。
其實我早已看見他旁邊站着的這個中年男人了。他應該是這裏的醫生。
施圖姆說:波曆,這樣,今天你好好休息,下午我讓他們帶你去你的宿舍。明天或者後天,我有時間了先給你講一下基因。你是學生命科學的,其實基因你也知道一些的。對不對?
我說:是的,學過一點。可是不系統。
那隻淡黃色袖子裏的手再次向我伸來。握着我的手說了拜拜,就轉身走出去了。
那個中年男醫生說了好好休息也走了。
我對那個小護士說:還有事嗎?
小護士臉上泛起了紅暈。她說:沒事了,你好好休息吧。
一定是她,連紅暈都長得一樣。
我說: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還是不可以記得?
她在門口轉過身來。連她轉身的姿勢我都記得,就是這樣的。
她說:我會記得你的。
我說:你是什麽時候到這裏來的?
她說:五年前,我是五年前跟我媽媽一起來的。
我說:跟你媽媽?你有個雙胞胎姐姐或者妹妹嗎?
她說:沒有。我媽媽隻有我這一個孩子。我沒有見過我爸爸。不知道他是否還有别的孩子。他跟媽媽很早就離婚了。
我說: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麽我要告訴你,我見過一個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子。不但長得一模一樣,而且走路的樣子和臉上的表情都一模一樣。她也叫梅根,她還告訴我,說她的名字跟那個吉普賽女人一樣。
她笑了:哪個吉普賽女人?我也叫梅根啊。可是我沒有聽說過什麽吉普賽女人。
我覺得她不象在裝傻。那可能真的不知道高盧有史以來最着名作家果于的小說裏有個叫梅根的吉普賽女人。我說:你聽說了昨天在我們二區發生的事情嗎?
她說:在這裏,我們隻知道我們醫院發生了什麽事,連我們四區其它地方發生的事情也沒有人告訴我們。
我說:你們醫院昨天和今天真的沒有什麽人來嗎?或者說,你們四區有沒有什麽人來?
她說:這兩天這裏特别安靜,來醫院看病的人都很少。來的都是我見過的。我們區長是好人,對我們大家都很好的。
我說:受累。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說:醫生說你大腦受了重創。可是看來你恢複得不錯,就是有點亂。腦子有點亂。有一次醫生說過,那是記憶重影現象。你好好休息吧。
梅根終于離開我的病房後,我還呆呆地看着房門。她也叫梅根。可是她說不認識我,甚至沒見過我。她說是我的記憶出現了重影。是我的問題嗎?
一下子,一切變得那麽平靜,可是就在這平靜中,我的命運發生了轉折。我的記憶沒有問題啊。昨天在我們細胞灘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情,可是那好像是夢裏的事情。唯一的不同是,我周圍的顔色變了。白色變成了黃色。包括我身上衣服的顔色。我已經裏外看了一遍。連我的内衣内褲都是淡黃色的了。一切在告訴我,眼見爲實。我見到的才是真的,其它都是假的。娜拉、若雪,甚至格萊格,蘇珊,雲吳,他們好像都沒有出現過似的。
小護士梅根說我腦子受了重創。
是了,當時我恰着一個叢林裏的脖子,阿爾貝特的脖子。有重物擊打了我的腦子。應該說是擊打了我的腦袋。然後我就不知道了,我到了宇宙裏。我醒來後,進入了一個有重影的世界?
可是這是四區。他們說得很明确。他們的顔色很鮮明,很肯定。
如果不是這位四區區長告訴我,我是剛從二區送來的,如果他說我一直就在這裏,哪裏也沒有去過,就象小護士梅根說的重影現象,那我真的會瘋掉。
可是這個四區區長顯然真的是個好人,就象小護士說的那樣。他好像真的很真誠,很溫和,象個搞科研的人。
而小護士梅根,明明就是那個小護士梅根,可是她偏偏說她不是的,她一直就在這裏,哪裏也沒有去過,五年來,自從她跟她的媽媽到這裏來之後,就一直在這裏。
她也是一個真誠的人。她臉上的紅暈是最好的證明。
爲什麽把我送到這裏來?我真的是一塊料,一塊好料?在這個全世界最聰明最能幹的人聚集的地方,我居然是一塊特别好的料?
我已經很久沒有去想“詭異”那個單詞了。自從我八年前到這裏以來,我越來越覺得,如果這裏有什麽事情是不詭異的,那才真的是詭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