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失聯牛航的幸存者
第二部:基因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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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08年8月23日)
黑色。沒有盡頭的黑色。宇宙的感覺。
我覺得我醒了。當然隻是覺得。因爲我感覺我處于一個運動的世界,或者說,一個運行的世界。
我的感覺是我被發射出去了,遠處有許多星星。我應該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星星了。可是它們都在遠處閃着。它們閃出了形狀來,是字母和數字。比如C和1,比如D和2,比如A和A。
一個A形狀的星星,我扭動着笨重的身體躲開了。我躲開了,在最後的關頭。我幾乎被大胡子擦到我的臉。我還記得它的盛開,象一朵黃毛絨絨的大花。但那是胡子。我記得它的獰笑。
典型的阿爾貝特獰笑。
他跟在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後面,在老頭回過頭來的時候,他也回過頭來。老頭看着我,他也看着我。
他跟在一個滿頭黑發的中年人旁邊,畢恭畢敬,點頭哈腰。
然後他轉過頭來,幾乎擦到我,他又轉過頭去。走遠了。
他走遠了之後,一個人倒了下去。一個皮膚黝黑的人。
我叫着格萊格,我叫着科雷。這兩個名字屬于同一個人,一個可愛的人,一個可敬的人。
他倒在一個女孩子的胳膊裏。這個女孩子茫然地看着我,她的眼鏡片對着我閃光。她說:他怎麽啦?胸口怎麽會有個洞的?
他的脖子斷了。
是被我掐斷的。
大胡子跟毛胸分裂了開來。他的眼睛在胡子叢林上方茫然地看着我。
我殺人了,可是我殺的是大胡子阿爾貝特,不是格萊格。我掐斷了他的脖子。看着我的是兩個大臉盤的人,兩個穿着白色警察制服的彪形大漢。他們茫然地看着。一個說:你殺死了他?第二個說:你不知道他是誰嗎?
我說:就是他。要的就是他。
兩個緊挨着的A,即AA,呼嘯着向我撲來,我簡單地倒了下去,它們倆閃着亮從我腦袋上方掠過。不是的,是三個A。一個大一點,兩個小一點。
我忽然想起來我看到了什麽,那是素華和可可、以以。我一下子跳了起來,隻是跳不起來,感覺身體被粘在地上。
我很慚愧。我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想過她們三個人了。她們三個人裏面,兩個是從我的血液裏流出來的,一個人是跟我的血液混合着并且混合出那兩個人的。
8年過去了,馬上就要滿9年了。可可和以以已經是大女孩了,成年了,應該已經進大學了。素華還會等着我嗎?我幾乎相信。雖然隻是幾乎。我第一次聞到她的清香的時候,我堅定地相信了,相信她跟我的生命是連通的。
她們本來是對着我心髒的位置撲來的。可是我卻扭着我的整個人讓開了,讓她們從我的頭頂上掠過。我滿天地尋找她們的背影。可是那裏有太多的背影,都很遙遠。
然後我被擊倒了,我被擊倒後才意識到,這回我是故意沒有躲避的。
我轉過身去,看見一串字母和數字形狀的星星連着飛去,D2O1V2。6個閃光的背影,連在一起的。我發現我的心在痛。我看了一下,我的心那裏有一個洞,大概意思是被這一串星星打穿的。這一串背影,已經看不清了,但顯然有女性也有男性,我相信我看見了蘇珊,雲吳,娜拉,若雪,還有薩克遜,還有克裏斯,還有格萊格。
娜拉和若雪也變成星星了嗎?我的心更痛了。可是,她們和他們變成了星星,我又是什麽呢?
D2O1V2?我怎麽會想到我看到的是這6個字母和數字的組合呢?或許隻是在我的夢裏,幻想世界中。但我确定我見過這6個字母和數字。我無數次地見過這個組合。這是什麽組合呢?我在什麽地方見過?我說第一次見到是在哪裏?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一個聲音說:别想那麽多了。睡吧。睡醒了太陽就出來了。
媽媽!我坐了起來。我見到媽媽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媽媽了。比沒見到素華和可可、以以的時間還要長。媽媽滿頭黑發。可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的頭發已經花白了。快九年了。我說:媽媽?你是染發了嗎?
媽媽笑笑說:傻孩子,你明天才上小學,媽媽就要染發了嗎?
還真是的,媽媽很年輕呢。我笑了。媽媽說:睡吧。我說:素華呢?媽媽說:素什麽華呀?我說:可可和以以?媽媽說:睡吧,别亂想了。
媽媽閃着光,越來越遠了。媽媽也是星星?我心又痛了。很痛。不對,這不是痛,是一種空的感覺。很空。感覺心不在我胸口的洞裏。心也在星星的部落裏,飄得很遠。
我覺得我真的很累,很困。我真的要睡覺了。
她說:你醒啦?
她是一個小護士。一個我認識的、見過的護士。我見過很多護士,但是她給我的印象最深。我瞬間就清醒了,我都想起來了。至少我是這樣認爲的。
我本來想說:見到你真好。可是我這句話到了嘴邊就被頂替了,頂替着走出我的嘴的話是:你怎麽是黃色的?
她愣了,說:什麽黃色的?
我說:受累。我的意思是,你怎麽穿着黃色的衣服?
她說:你也是啊,這裏的人都是的。怎麽啦?
我掀開我的被子,我看到的是,我穿着的病人的服裝,也是黃色的,應該說是淡黃色的。而且,連被子也是淡黃色的。
我說:不對啊。我這是在哪個間?
她茫然地看着我。我才想起來,我說的是漢語。她應該是聽不懂的。其實換成一個漢華人恐怕也聽不懂。我想問的是我這是在人間還是在陰間。我說:受累,我是說,我還在人間嗎?
她說:是啊。
我說:我認識你。你還記得我嗎?
她說:不記得。我們應該沒有見過。
我說:不是的。那還是最近的事情呢。我們是在醫院嗎?
她說:是啊。是醫院啊。
我說:對呀,上次還是不久前的事情,你不是告訴我,一年前你們醫院裏來過一個病人,那病人身上有幾個貫穿的洞嗎?
她說:你一定是記錯了。
我說:明明是你。你是叫梅根嗎?
她說:我是叫梅根啊。
我說:那就沒錯了。不會有同樣的一個人,長得一模一樣,叫同一個名字,講話聲音也一樣,而且也是醫院裏的護士。小姑娘,騙人是不好的。
她愣着愣着忽然就笑了:你一定是認錯人了,我一直在這裏,好幾年了,可是我沒有見過你,也沒有見過身上有幾個貫穿的洞的病人。
我說:難道是我走錯地方了?
你沒有走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