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簡單地分析如下。
第一,阿爾貝特擁抱了一下格萊格,然後轉身離開。他離開後,格萊格開始搖晃,應該說,格萊格向後倒去。我托了他的背一把,他立了起來,我的右手去扶他的前面,碰到了一個圓圓的小東西,我無意識間抓住的是一把匕首的圓柄,感覺到這把匕首在我的手裏進一步深入他的胸脯。可我當時什麽也沒有意識到。格萊格再次往後倒的時候,我無意識間把那把匕首拔了出來,導緻他胸前的血井噴而出,噴在我的手上,我的身上。
第二,這把匕首當然不是我的,更不是我捅入格萊格的胸膛的。那麽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阿爾貝特捅的,另一種是隔着這兩個人站在我正對面的那個年輕女記者捅的。但我隻看見阿爾貝特擁抱格萊格,擁抱時他的右手在格萊格的左側,因爲接下來他用它拍了拍格萊格的肩膀。而他的左手當時在格萊格的右側。我沒有看到他的手伸向格萊格的胸口,其他人應該也沒有看到。如果說是對面那個年輕女記者幹的,我也沒有看到她有什麽手的動作。我認爲,阿爾貝特幹的這種可能性最大。但也不能排除女記者的嫌疑。
第三,阿爾貝特的全套動作都不是常規性的。我是說,我從來沒有見他擁抱過什麽人。而且他接下來還用右手去拍格萊格的肩膀。在我看來有欲蓋彌彰的嫌疑。如果他以最快的動作把匕首捅入格萊格的胸膛,然後用最快的動作象個魔術師那樣把手抽出來去拍對方的肩膀,就是爲了告訴大家,看見沒有,不是我幹的,我的手在他的肩膀那裏。這反而更可疑。再說,我們親眼見過他用激光槍毀屍滅迹和射擊雲吳。他是絕對幹得出這種事情的。
第四,從動機上說,我們的這次示威是讓他大大地丢了面子的事情,而格萊格成了我們示威群衆的代言人,他必然是恨透了格萊格的。他絕對有殺人的動機。他反而微笑着去拍格萊格的肩膀,說找時間再談,怎麽看也是裝出來的。應該說跟他拍格萊格肩膀一樣,更象是掩飾。
第五,倒回去看,那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本來已經轉身離去,忽然又轉過身來,走到我面前,對我說“好好幹”。簡直是莫名其妙。這個老人整個就是一個莫名其妙。我到這個細胞灘之後,先後見過他幾次。每次都改變了我的命運。似乎他對我非常器重,可是他爲什麽器重我,卻讓我百思不得其解。這個老人是誰,又是一個謎。從阿爾貝特對他的敬重看,他是阿爾貝特的上司,這一點應該可以确認。阿爾貝特沒有向我介紹過他,我也沒有問。我知道,在這裏,任何多餘的問題都可能引出問題,弄不好就會引出災難。但從先後在這裏見過他幾次看,他應該來自近處,很可能是這個研究院的領導之一。這些事情留待以後再說。隻說今天的事。
他臨走時忽然折返,走到我面前,拍拍我的肩膀,說“好好幹”。好好幹什麽?如果是在平常的日子裏,他這句話應該被理解成一種善意。可是,如果把今天發生的事情串起來看,他說完“好好幹”,然後走開了,接下來就發生了格萊格被匕首刺中心髒倒地的事件,讓人怎麽理解呢?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出發,很容易把這句“好好幹”跟格萊格遇刺聯系起來,旁觀者會怎麽理解,是顯而易見的。那麽,這就是一個陰謀的組成部分了。
阿爾貝特或者那個女記者跟他配合,一個讓我捏住那把匕首,并且讓我在無意中把刺到格萊格體内的匕首進一步往他的體内深處捅去,另一個刻意在此之前當着大家的面對我說“好好幹”,刻意給人一個印象,即他告訴我要去“幹”,然後我就去“幹”了。按通常的邏輯,應該說按事實,鐵的事實,兇手百分之百是我,而且我這個兇手是聽着指令去下手的。再好的律師也無法爲我開脫。換句話說,我殺人的行爲和動機在那麽多人的注視和收聽之下完全徹底地被坐實了。
我的心一波接一波地痛着。一波是格萊格,這個好人,我的好朋友,他遇到了刺殺,也許已經死了,多半已經死了。我的心好痛。一波是周圍人的眼光,尤其是我最好的朋友,娜拉,若雪,她們看着我的眼光是茫然的。而且,我對着她們,不由自主地複述了一遍那個白發老人對我說的話,好好幹。
她們會相信我是冤枉的嗎?我的心好痛啊。一波一波地痛着。
一波是格萊格向我提出的問題:爲什麽。他是在倒下的時候在最後的意識裏提問的,他是看着我提問的,也就是說,他這個問題是向我提出的。他沒有問是誰,而是問爲什麽。這意味着,在他最後的意識裏,我是殺他的兇手。他是帶着我是殺他的兇手這個結論倒下的,甚至,如果他已經死了,他是帶着這個結論死去的。
我的心真的好痛。
另一波是周圍的許多人,他們直接把我視爲了兇手,視爲了叛徒,也可能會認爲我之前做的所有事情都是裝出來的,我就是被這裏的主管機構打入他們之中的内奸。甚至之前蘇珊的死,他們都會認爲是我造成的,是我聽命于某人或某機構而下的手。
我的心太痛了。真的。無法形容的痛。
隻有那隻考拉。隻有它既忠于格萊格,也無條件地百分百地相信我。爲了我,它被警察開槍打死了。一定是死了。
那麽多痛,我都沒有流淚,可是想起這隻考拉,想起它躺在一邊,一動不動的樣子,我的眼淚卻流了下來。
我的腦子快要炸裂了。我知道我的腦子不能被自己炸裂,我需要它來幫助我分析,不僅是分析,還要告訴我,接下來我應該怎麽辦,怎麽面對大家,怎麽面對娜拉、若雪和所有我認識的、一直認爲我是好人的人。
可是我已經昏昏沉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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