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聽到我在說話?
她說:是的。不過我聽不懂,你說的好象不是地球上的話(她笑了笑。其實她笑得有些勉強,我知道,她就是笑給我看的)。我有點擔心,所以我沒有走開。反正也沒有客人來。
我說:我說的不是昂語?
她說:是的。噢不是的。我隻聽到蘇珊的名字。你是說到了蘇珊嗎?我認識她,她最近經常到這裏來喝酒的,跟那個跟我皮膚顔色一樣的男人一起。你有時候也跟他們在一起的。
我說:那還好。受累。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麽意思了。我竟然把心裏想的說出來了。當然,我說的時候,不會象寫論文那樣列出一二三四條來,那些一二三四是我後來歸納的。看來我是用我的家鄉話即漢語說的。不是我不願意讓納絲林聽到。她是個好姑娘。隻是我說得那麽多,即使是用昂語說的,她又能聽懂多少呢?再說了,又何必多一個人來擔驚受怕呢?
我說:要我送你回去嗎?
她說:不用。我還要收拾一下。
我是從後面再後面那條小巷往回走的。其實我是走過了平時從酒吧回去的那條小巷。不是故意的,可能還是腦子裏有點迷糊再加上有點酒精。這條我平時幾乎不走的小巷跟我錯過的小巷一樣是經過商業街的。商業街隻有路燈,所有商鋪包括超市的櫥窗晚上都是黑着的。
可是過了商業街,這裏的路面卻很亮。原因是這裏右手的大門是亮着燈的,而且門面比一般的門面大,玻璃門旁邊也是玻璃,全部亮着燈。
警察局!我腦子裏不多的酒精立即蒸發幹淨了。
這或許是我平時不走這條小巷的原因。我意識到。走到這裏,我就會想起很多過去的人過去的事。
可是我今天無意識地就走到了這裏,好象是有一隻手把我推過了那條平時走的小巷,推到了這裏。
警察局裏面是亮的。而且沒有人。
警察局裏面沒有人?我的心忽然跳出聲音來了。呯呯的聲音。有點象白天細胞狂歡的那種聲音。
我踩着呯呯的節奏走了進去。我走進了警察局。
警察局的大堂裏沒有人。給我一種陷阱的感覺。
可是我還是往裏走去。我走進了一扇開着的門。門後面是橫向的過道,兩邊都是過道。
我走進左邊的過道。我沒有選擇的時間和選擇的必要。
有一扇門開着,裏面有人在講話。
我停了下來。
一個人說:說是等兩天,還有幾個人。
另一個人說:是送到醫院去?
那第一個人說:送什麽醫院?剛才隻是讓護士來包紮一下。那就行了。反正是要送走的。活的死的都要送。
第二個人說:那是送到哪裏去?半山?
第一個人說:你還知道半山?
這時,過道遠處或者說更遠些的遠處傳來一聲凄厲的叫聲,令人不寒而憟的那種。
一個穿着白色警服的人從房間裏奔出來,叫喊着:閉嘴!
他是屁股對着我的。他一出來就把屁股對着我了。聽聲音,這是裏面講話的第一個人。
凄厲的叫喊聲再次從那裏傳來,好象還更凄厲了。
這個穿白色警服的人向那裏走去。嘴裏罵罵咧咧的。
我轉身往外走。
我找到我進來的那扇門,走進了我剛才曾經經過的大堂。
一個人忽地就站了起來,就在我身邊站了起來。她說:達令。
這是一個女警察,穿白色制服的女警察。不知道她是忽然從夢裏醒來還是還沒有醒來,她是幾乎閉着眼睛站起來的,象是在夢遊狀态。給我的感覺。她說達令。不知道是親愛的意思,還是某個警察的名字。
然後她說:你是誰?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完全地張開了,這張開的眼睛有點吓人。後來我想,這個女警察的眼睛真的很特别,非常特别。我想起了金魚,因爲她的兩隻眼睛幾乎要從眼眶裏彈出來跳出來。俗稱水泡眼或者金魚眼的就是這種。
她又說:你是幹什麽的?怎麽你會從裏面出來?
我說:我是先從外面進來,然後才從裏面出來的。受累。别急。我是來找人的。我沒見到人,所以就走進去了。
她說:我不是人嗎?
也許她覺得自己的話有些蠢,所以後面跟着的話把前面那句的尾巴幾乎也吞下去了,也就是說,她特别急地提出了下一個問題:你到底找誰?
我說:我的一個同事說是出來報案的。可是他出來三四個小時了也沒有回來。
她說:今天晚上沒有人來報過案。
我說:我聽說今天晚上有人受傷了。
她說:每天晚上都有人受傷。
我說:說是有個受傷的人被警察擡走了。
我臨時把“帶走”改成了“擡走”。有時候我對自己有一些欽佩。
她說:那是你的同事?
我說:是啊。是送到這裏來了嗎?
她說:是啊。不對。你是說受傷?受了什麽傷?
我說:我不知道。我隻聽人說有人被擡到警察局來了。
聽什麽人說的?
提出這個問題的是剛才在那個房間裏說話然後用屁股對着我喊話的那個警察。
我說:就是街上遇到的人。我問了幾個人有沒有見到我的那個同事。
走出警察局的時候,我又是一身的汗了。
那不是雲吳的聲音。我是說從過道那頭發出的凄厲的叫喊聲。雲吳再怎麽叫喊也不會是那樣的聲音。
再說了,我是親眼見到雲吳倒下的。他雖然後來站了起來,但顯然已經是強弩之末。他最後是被警察們架着走的。至少在我的感覺裏。他哪裏還會有那樣大聲叫喊的力氣呢?
但是,我幾乎是無意地走進了警察局,似乎還真聽到了一些消息。把那些話串起來,我可以初步确定,雲吳還活着,而且應該就在這個警察局裏。此其一。看來他還會在這裏待幾天。此其二。之後他很可能會被送到所謂的“半山”去。他的命運可能是死亡,可能性極大,他們都說了,不論死活,都要送到那裏去。那還會是哪裏呢?此其三。
我感覺到自己的渺小無力。
我不知道我能爲雲吳做些什麽。他們有一切,包括外面世界上沒有的一切,許多黑科技,甚至包括那發射強光光束的激光槍。
而我,生活在這裏的我們大家,我們隻有肉體。即使我有了南美運動員的身體,可是我們面對的不是單純的身體。
我能幹什麽呢?我們能幹什麽呢?仰天長嘯?我想起了那句漢華古詩。
即使要長嘯,恐怕也隻能是輕輕的,把腦袋蒙在被子裏,發出隻有自己聽得見的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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