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雪問我:你有沒有覺得你方向反了?
娜拉說:你沒喝很多呀。
我說:我想再去看看。
今天方向反了的是酒吧街,包括我們坐着喝酒的酒吧。在晚上早些時候即通常坐下來的人不多的時候來了很多人,在晚上晚些時候即通常更多人來坐坐的時候人卻紛紛地散去了。
大家都累了。折騰了大半天。身心交瘁。我明白的。
所以我們也站了起來,走出了酒吧。
娜拉說:我跟你一起去。
若雪和雲吳同時說:我也去。
于是我們就來到了天地颠倒的高原邊緣地帶。
我說天地颠倒,是需要解釋一下的。
今天晚上沒有月亮,也許月亮在白天已經出現過了隻不過在我們這裏是太陽和月亮本身一概看不見的。
今天晚上應該有星星,但是星星在我們這裏從來就跟月亮一樣隻以光的形式出現,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星光。而星光本來就是不怎麽亮的。
可是今天晚上我們看見的卻是另一幅波瀾壯闊的圖畫,一個比星空更星空的畫面,隻是這個畫面是反的。這麽說吧,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是遍地星星。你沒有看錯。真的是這樣。
而這遍地的星星是紅色的,也就是說全部發出紅色的光芒,一閃一閃的,一直閃到海邊,閃到海上,而我們還能輪廓模樣地看到鲨魚的跳躍,以及它們摔回到海裏之後濺起許多許多紅色的星星的行爲。
說實在的,很美。很壯觀。真的。
我們從紅星閃閃的由連體樓變身而來的連體湖一邊走過,沒有再逗留,畢竟我們在這裏已經逗留了一整個下午一直到天黑下來。
我們繼續往前即往下走。
這遍地散布着的紅色的一閃一閃的星星有個好處,就是這個地面上的東西也都反映着紅光,或弱或強,反正都能看得見,給了我們一種夜間行路有如白晝式的方便。
我們一直走到海邊。海水和細胞的岩漿終于退到礁石後面或者說礁石下方去了。海上仍然不時有鲨魚躍起,但已經隻是“不時”了。海面上仍然在翻滾着閃着紅光的浪,但也已經失去了當初的力度。
我們并沒有在海邊在礁石上逗留太長的時間,我們甚至在海邊都沒怎麽說話。說實在的,就我個人而言,我已經幾乎沒有了說話的力氣。在我們往回走的時候,我甚至有一些昏昏欲睡的感覺。其他人我想情況應該也是差不多的。
假如不是若雪的叫喊喚醒了我。
她的叫聲很慌張,應該說很恐怖,就是西方恐怖片裏女人那種叫聲,假如碰到了吸血鬼,或者見到死人。
沒錯,真的是見到了死人。在我們往回走快要到那棟已經被生物岩漿(這是我臨時給起的名字,或許會載入某個史冊)沖得完全失蹤了的神秘的小樓即我們連體樓和大海之間的那棟被灌木圍得嚴嚴實實的小樓的時候,在倒在地上的高大灌木上,挂着一個屍體。
因爲那肯定不是活着的人。
他在動着,但那隻是在海風吹拂倒在地上的灌木時樹枝的晃動造成的。
這具屍體當然不是蘇珊的,這是一眼就看得出來的。
這個人很胖。
而且長着一臉的大胡子。
這是我走過去後一眼就看到的。
因爲我走過去了,所以他們也跟過來了。
一臉的大胡子!
我覺得我要窒息了。
難道他死了?
我還沒有确定地說出來,娜拉已經叫了起來:區長!阿爾貝特!
雲吳說:怎麽會?怎麽可能?他怎麽會在這裏的?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真的是他!怎麽會是他?他怎麽會的?還真是的,今天一直沒有見到他。
好象有人來了。
上述這些“無主”的話,無論是以句号、問号還是感歎号結尾的,實際上是有主的,隻是我分不清是誰說的了。其實,這裏面應該也有我說的。可是我腦子被抽成真空了。被抽成,其實那個主語的人就是我自己。
好象有人來了這句話我後來确定是我說的,是我從半昏迷狀态裏清醒過來的标記。
這是我的嗅覺和聽覺和視覺先後告訴我的。先是嗅覺,然後是聽覺。盡管漫山遍野腥腥的細胞氣味仍然沒有散盡,可是我還是聞到了異味。就是古代一些童話書裏說的“有生人味”那種。然後我聽到了,也看到了。
我聽到的時候,我的同伴們也顯然也聽到了,我看到的時候,他們也看到了。
解釋一下,當時我們從海邊回來,走到了神秘小房子下方約十幾米的地方,這裏堆積着倒下的許多高大的灌木,我們在這些橫向的灌木叢裏發現了這具屍體。然後,我聞到了繼而聽到了再繼而看到了有人來的迹象。看到的其實是一道白色的光。比較強烈的直射的那種,透過那些橫向倒在地上的灌木的枝葉。
我說:我們先到後面去。看看再說。
其實不用我多說,同伴們已經開始移動自己的身體,已經移動到了橫向倒地的灌木們的後面,即靠近大海的一邊。
那道光近了,更近了,顯然拿着那道光(當然是一種強光的手電筒)的人在尋找和觀察着。然後那道光停了下來。方位應該就在原來那棟神秘小房子那裏。那個人彎下了腰去。我看到一道耀眼的光,一道比那強光手電筒更亮得多的光。這個人在那裏停了幾次,這道特别強烈的光就亮了幾次。如果我沒有記錯,是兩次。他停了兩次,那特别強烈耀眼的光也亮了兩次。然後他朝着我們面對的一大堆倒在地上的灌木走來。他又停下了一次,那道特别強烈的光又亮了一次。這次特别亮,因爲是在正對着我們的方向。然後,那強光手電筒的光從橫向倒地的灌木的最後面拐了出來,然後再次拐彎,再次停了下來,停留在了我們剛才觀察過的目标物上,即正對着那具屍體。
橫向倒地的灌木有不少間隙,從裏面可以比較清晰以及完整地觀察那裏的情況,更何況那裏是有燈光的。
這回我或者說我們終于能看清楚了。這個人拿着一個圓筒狀有把手的東西,比一般的沖鋒?槍短一些,圓筒比一般的槍管粗一些。他把它對準屍體。這個圓筒狀的東西發出一種強烈的光來,一種強度遠遠超過他手裏那支強光手電筒的光。跟之前在稍遠處的灌木後面發出的光是相符的或者說一樣的。
又是一個見證奇迹的時刻。
那具屍體冒出一股白煙。然後發出一種讓嗅覺太好的我幾乎忍不住要嘔吐的氣味。在我終于忍住沒有吐出來的時候,我也就是閉了一下眼,那具屍體已經不見了。在白煙裏不見了。
那個一手拿着強光手電筒、一手拿着會發光的圓筒武器的人笑了起來。那是一種獰笑。他獰笑着轉過身來。
轉過身來的他,臉被樹上和地上閃着的紅光照亮了,不是很亮的那種,但總之是一種亮,那感覺就象是以前有膠卷的時代在暗室裏沖洗出來的照片,紅紅的,有幾種不同深度的紅色。
我被這張暗室裏的照片驚呆了,我真的快喘不上氣來了。
他竟然是阿爾貝特。大胡子胖子阿爾貝特。二區區長兼二所所長阿爾貝特。
另一個阿爾貝特!
一個活着的阿爾貝特!
一個活着的阿爾貝特把一個死掉了的阿爾貝特摧毀了。準确一些應該說是毀屍滅迹了。
而且,他用的是一把會發出強光的槍。
這強光在瞬間讓一具屍體變成了一團白霧。
白霧消散之後,一切回歸烏有。
他說:誰?誰在那裏?
他的聲音很燥很狠。
原因是我身旁的哪位動了橫向倒在我們面前的灌木,讓灌木發出了聲音。
無論是誰,那是怨不得人的。這一連串的事情太也匪夷所思太也驚世駭俗了。
他踏着他肥胖的腳步,不急不燥地一步步從他那邊的橫着的灌木中走出,一步一步的,每一步都發出咔嚓的聲音,顯然是故意踩斷一些橫着的樹枝。我明白,那是威懾或者說示威,先把你們吓傻了再說别的,大體是這麽個意思。
我們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娜拉趴在我的右邊,我的左邊趴着的是雲吳,再過去是若雪。
如果我們站起來奔跑,我們能跑得過他手裏那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嗎?這是在我的腦子裏急速旋轉着的問題。
我的耳邊響起了極輕的耳語,那是直接趴在我左邊的雲吳湊近我,對着我的耳朵說的什麽話。其實我什麽也沒有聽到,隻聽到或者說隻感覺到他在對我說話。他站了起來,以極輕的動作向更左邊的方向走去,他經過了若雪,繼續極輕地走出了幾步,雖然極輕,但他走得很快。
我的腦子裏旋轉着的是一團漿糊,我仍然在想他對我說的是什麽,是我先走一步了,是你們别跟上來,還是别的。我真的完全沒有聽清他那極輕的語言。
而他已經走出了十來步了。
在這短暫的時間裏,我的腦子裏在高速地轉着,要不要跟他一樣走開,分散着逃跑。可是轉動着的僅僅是我的腦子,而且一時還沒有轉出名堂來。
原因之一是當時雲教授對我說了一句或幾句話。我還需要時間去想那是一句或幾句什麽話。
她們倆也沒有動。也許是一時動不了了。
過度的緊張,是我們一時都動不了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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