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以萬億計的小心髒擠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裏,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裏跳動。它們的跳動聲彙成一個巨大的跳動聲。而這個聲音在這麽一個本來不小但是現在顯然太小的四面全封閉的空間裏回響,那種大而悶的聲音帶動着無數小而悶的聲音的場面,簡直不是震撼二字可以描述或者表達的了。
而且,它還反映在顔色上。本來多能心肌細胞是肉色的。可是它也就是這個無數細胞的集合體在這個巨大的玻璃球裏已經成了鮮紅色的了。而且,我能夠直觀地看到,這個顔色還在變深,正在向暗紅色發展。給我這樣的觀衆的感覺就象是一個一肚子怒氣要尋找爆炸的出口的人的臉,它憋紅了,越憋越紅。
不光是紅,深紅,暗紅。它們還在發光。沒錯,它們裏面有那種會發出熒光的T級混合體。也許,後來我想應該就是,引發它們進入極速發展軌道的就是這種T打頭的混合體,T2和T5。當時我覺得是跟螢火蟲發光原理類似的什麽熒光素。但我也問過蘇珊,這不會是什麽放射性的元素吧?但我自己覺得自己荒唐,沒有再想下去。可我後來、整個事情之後想過,這可真的是有可能的。
這種發光使一切變得更詭異,它給人一種這張大紅臉一會兒亮一會兒暗一會兒這裏亮一會兒那裏亮的感覺,象某種霓虹燈,整體的霓虹燈,無數個霓虹燈。
而且,它還反映在氣味上。這麽設想吧:數以萬億計的赤裸的小心髒相互擠壓着,那會發出什麽樣的味道呢?當然,本來它的氣味幾乎是出不來的,在空空蕩蕩的球體裏,它的氣味本身就會慢慢地自我消化掉,沉積下去,隻有少量會從上方輸入口和下方輸出口的銜接處洩露出來,那是非常有限的。可是現在它已經滿了,超級的滿,那味道也被大量地擠了出來。不用說我這個有着超級嗅覺的人了,我相信這氣味已經足以熏倒任何人,包括患有嚴重鼻炎的人。具體的無法描述,即使可以描述,我也不想描述了,至少要避免我的讀者們三天吃不下飯。
然後,更驚人的但是可想而知的事情發生了,這 個玻璃大球呯呯巨響着或許覺得幹跳着不過瘾,幹脆整個的跳下來了。蘇珊退到了我的身上,我扶住了蘇珊。我看到蘇珊閉上了眼睛。
我知道蘇珊爲什麽閉上眼睛。那是一種絕望,一種聽天由命。可是并沒有發生那種預計的情況。應該說是不幸中的大幸。
這個玻璃大球竟然在地面上彈跳了起來。
它竟然沒有碎掉。至少沒有立即碎掉。
我當時是目瞪口呆,應該說是一個目瞪口呆接着一個目瞪口呆,後來或者說之後我才想起,當初我第一次跟蘇珊到這個大空間裏來的時候,就感覺到了這裏的地面的舒服感,有一種小小的彈性,相當于穿着一雙名牌有一定彈性的運動鞋踩在地面上那種感覺。
現在踩着這個給人以舒服感的地面的是這個玻璃大球。它好象也對它自己沒有碎開感到驚訝,于是它一次一次地跳起,再落下。它越跳越高。有那麽一股子不驗出自己什麽時候才會破解成爲碎片絕不罷休的勁兒。
它跳到東跳到西,跳到南又跳到北。它好象興緻極高。它的聲音,它體外跳動的聲音和體内不間斷的跳動的聲音混合在了一起。它碰到了前面另一個玻璃大球,碰得它亂晃,它又碰到它側面的另一個玻璃大球,把它也晃動起來了。
與此同時,更多的跳動發生了。從管道裏輸入的心肌細胞集群失去了承接體,直接洩到了地面,而失去了輸入輸出管道銜接的這個大玻璃球也有大量的心肌細胞群體從它開着口的輸入輸出口往下掉它的汁液,也是大量的。而掉下來的那些心肌細胞本身也是有跳動的能力和能量的,它們也單獨地或者逐漸抱團的跳動着,散發出它們的味道,散發出它們近似于集體歡呼的聲音。這個場面是歡樂的,至少對于這些心肌細胞而言。
大玻璃球越跳越高,而且完全沒有方向感。而那些小的群體也越來越多,它們也越跳越歡暢。何況它們還都發着光,到處,越來越多,以超級速度繼續繁殖着,在跳動中越來越快地繁殖着,增長着。感覺隻不過幾分鍾的時間,也許遠遠不止,算上我腦子裏的空白時間應該遠遠不止幾分鍾,但就在這麽短的時間裏這個相當大的封閉的空間裏已經出現了擁擠現象。甚至另外兩個大玻璃球也掉了下來,也許是被心肌細胞的大球撞落的,也許是被地面那些快速抱團堆積同時跳躍着狂歡着的心肌細胞群體撞下來的。可以說是奇迹,也可以說是自然現象:它們竟然也沒有破碎,也許是因爲它們不是落在了地上,而是在落地之前就被抱團跳躍的心肌細胞群體抱着捧着托了起來。
剩餘的三個大玻璃球也被碰撞得跌落了下來。有兩個大玻璃球終于碎了,接着又碎了兩個,然後除了心肌細胞那個,其它所有的大玻璃球都破碎了。
大玻璃球裏流出來的其它顔色的其它細胞,牙細胞,平滑肌細胞,肝髒細胞,還有從脫離了大玻璃球,從管道裏流下來的各種細胞開始上演一場瘋狂的舞會,它們跟心肌細胞抱在了一起,它們相互抱在了一起,它們集體地全體地跳躍起來,越跳越高,越跳越亂,越跳塊頭越大。
偌大的大廳裏,細胞們瘋狂地叫喊着,轟鳴着,很快就到了震耳欲聾的地步。
蘇珊說:快跑!
她是在我的耳邊狂喊着的。可是我隻看見她的嘴在閉合。
見我還愣在那裏,她推了我一把。
她沒有推到我,因爲我正好伸手去拉她的手,而且我把她一把拉到了牆角下。
可以說是千鈞一發。我們剛到牆角下,玻璃大球就在我們剛才站着的地方落了地。我們現在站着的地方就這是大球圓體下部跟牆壁之間的一個夾角。
這個大家夥好象認準了我們倆,接下來它就在我們這邊的牆壁旁跳動了,而且有跟着我們移動的方向走的意思。
後來,我說的是之後的後來,我回想時想,這些心肌細胞好象還真是有感覺的,它們畢竟是生命,就象人們養的狗狗那樣,認得主人。它們或許是想跟主人親近,至少走得近些再近些,可是它們不知道,它們的這種親近可能會置主人于死地,簡而言之,它們會把主人砸碎砸扁。
好象這個心肌細胞大球是司令官,在它的帶領下,所有抱着團跳躍的細胞向我們撲來,一轉眼的時間,我們看到的聽到的已經不是細胞群體,而且是細胞的巨浪了。許多細胞已經撲到我們身上,包括我們身上所有的部位,臉部,胸部,四肢。
我們終于移動到了通往玻璃頂通道和大實驗室的牆壁門洞處,我們簡直就是跌進了玻璃頂通道裏。其實也确實是跌進去的。我拉着蘇珊倒在了通道裏。蘇珊倒在我的身上。
剛爬起來,我們又倒了下去,是蘇珊倒在我身上,我倒在她身下。
我說:地震了。
她說:差不多。快跑。
地在搖晃,是真的搖晃,整個房子也在搖晃,連同房子裏的所有器皿。許多器皿已經掉落在地上,在發出玻璃碎裂的聲音和其它聲音,在這兩個大實驗室裏是如此,在我們的小樓裏也是如此。
我們鑽進了了一條地下通道。我已經無法分辨這條通道的門是在哪裏裂開的了。在這裏的牆壁在我們身後合上之前,有許多細胞跳躍着跟着我們湧了進來。
幸運的是,這道牆壁仍然合上了。
蘇珊說:跟着我。
她帶我走進的是一條我沒有走過的通道。這裏的牆壁從來沒有在我面前裂開過。我們很快地走着,地下的搖晃感要比地面上小得多。而且越走越小。
走了一段不太長的路,我們回到了地面上。我們在一個小房子裏。看來這裏是蘇珊經常出沒于地下通道的地方。
走到室外,我很快确定了位置。我們所在的這棟小房子在我們實驗室連體樓的西面,處在工作區和生活區交界處,我們所說的“高原”的邊緣。。
室外有很多人。我從來沒有在同一個時間或者說任何一個時間在這個細胞灘的室外見到過這麽多人,顯然是“地震”把大家震到外面來了。
一個人向我們奔來。黑色的皮膚。不用看臉,我就知道那是格萊格或者叫科雷。他直接掠過了我,一把就抱住了蘇珊。他說:吓死我了。
順着他和大家的目光,我看到我們下方的連體樓在搖晃。别的地方的樓可能也有晃動,但沒有一棟樓晃得那麽明顯。
我故作輕松地說:差一點哪,還好那個心肌細胞大球沒有破碎,至少那時還沒有破碎。否則我們根本别想跑出來。
可是蘇珊好象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麽。
她忽然掙脫了格萊格的環抱。她叫道:不好。我得再去一次。
等我們反應過來,她已經跑到我們剛才出來的那個小房子那裏了。
我和格萊格喊着教授不能去和Sayuri回來,等我們喊叫着奔到那裏,小房子裏那道牆壁正在關上它的門洞。而這堵牆對我和格萊格的臉都是不認的。
如果不是我一把拽回格萊格,他的腦袋一定會被牆壁壓扁。他在牆壁合縫的最後一刻把腦袋往裏面伸。而我知道,這些牆壁在關到一半以上的時候,沒有合适的臉的人就再也跟不進去。也就是說,對陌生人,這些牆壁會毫不留情地一關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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