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大事情都是從小事情開始的。
偶然的,看似很小的事情。
事情也是從阿爾貝特這裏開始的。
兩天前,他怒氣沖沖地到我們小樓裏來。他吼着:你們眼裏還有我,還有領導嗎?
看得出來,他本來是要對着蘇珊發火的,可是邊吼着,他的臉就轉到了我這裏,可是他這一聲吼的結束地點,也就是他從他的胡子大草原上的眼睛裏噴出火來的地點,卻是在我們兩個人的中間。
我其實已經看出來了,他對蘇珊是有些害怕的。我想,看來不溫不火經常微笑(至少在以前,在大實驗室裏的人被帶走後幾乎停止了,在她上次從中心醫院回來後又開始了)的這個女大科學家讓他這樣的人也有些不敢仰視的意思。他對我不是敬畏,但很難解釋,反正他對我至少一直是客氣的。
所以他的火氣再大,卻最終也不知道該往哪裏發。
我說:發生什麽事啦,區長?
他說:要叫我所長。不是,我說,你們是什麽時候研究出那種治療腫臉的藥物的?爲什麽研究出來也不跟我說?
果然是東窗事發了。
他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可見他身體裏面的火勢已經控制不住了,整個在尋找出路。
而那個小夥子正好進來了。他跟平時一樣地推着一輛小車,上下兩層的那種,上面放滿了各種試劑,叮叮當當地響着。
他吼道:你眼睛長哪裏啦?碰到我了!
其實本來這小車和車上的瓶瓶罐罐并沒有碰到他,可是他不光吼得激烈,身體也跟着動得激烈,好象就是爲了證明小車碰到了他,小車真的就有幾瓶東西倒下了。其實我看得很清楚,那幾瓶東西其實就是他碰倒的。
那幾瓶倒下的東西在小車的邊緣上晃動着,本來也再晃動幾下應該就能停下來了,可是他越吼越來勁,還連比帶劃的:眼睛!眼睛裏要有領導!
小車幹脆就被他碰倒了。
這回熱鬧了,遍地的破裂破碎聲,許多瓶東西碎了流出許多液體。許多不相幹的液體流在了一起。
他叫着:你等着!我找你的領導說話!淘汰是一定的!
那小夥子都不敢擡起頭來看他消失在牆壁口子裏的背影。他整個吓成了一塊木頭,一塊在大風裏搖晃的木頭,或者說小樹可能更妥當一點。盡管我們在室内,一絲風也沒有。他的臉沒有了一點血色。
他說:我不是故意的。
蘇珊說:不怪你。
我說:你走吧,我們來收拾。
小夥子推着小車離開後,我把地上的碎玻璃和液體都掃了起來,倒進了我們的小垃圾筒裏。
雖然阿爾貝特沒敢對着蘇珊發火,甚至他的眼睛也隻是從我這裏掃過,可是蘇珊還是被氣着了:什麽人!瘋了!她說。這已經是我聽到她說出口的最粗魯的話了。
我說:好象真的不正常。可能是被什麽病毒附體了。
其實我是随口說的。我當時沒有多想。之後想起來,我覺得他這樣的發作好象有故意的因素在内。可是他想要幹什麽呢?故意到我們這裏打碎一些東西?好象又不怎麽說得通。
或者他那天早早地已經喝高了。他是個酒鬼,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又或者是有一隻看不見的手規劃和制造了他在我們這裏的爆發。如果這隻看不見的手的主人真的能把事情操作得這麽精細卻又讓人覺得一切都是偶然的,那這隻手的主人未免太也令人恐懼了吧。
當時我隻是說:沒事的。這也許是好消息。他也許被上面罵了,因爲這裏的上面并沒有給我們的同事們治病的意思。可是,或許他們又不得不治了呢?
蘇珊說:你這是幹什麽?
我這才想起,我把地上雖然碎了但沒有碎透還有半瓶或者大半瓶的液體都拿起來,順手就倒進了離我最近的那個20升的生物反應器裏。蘇珊這麽一問,我才想起來。但是倒也倒了。反正都是實驗用的。我也沒去管那麽多。
可是,第二天早晨,我和蘇珊在過道裏就遇見了,我們同時從牆壁裂開的門洞裏走我們的小樓實驗室。門洞還沒有開足我就往裏跑了,蘇珊也很快地跟在了我的後面。
因爲,門洞剛打開,我們就聽到了一種呯呯的聲音。
一進門,我就看見了昨天我把剩餘液體順手倒進去的那個生物反應器。
它居然在跳動。幾乎要跳出它的架子來,同時發出呯呯的聲音。
我一把抱住了這個生物反應器,如果它跳到地上那又是一場禍事。可是我竟然抱不住它,它就在我的懷裏響着跳着。
而且它還發着光。一種幾萬隻螢火蟲聚在一起發出的那種相當亮的但再亮也不忘記閃爍的光。
蘇珊把小車推到了我的面前,就是昨天那小夥子沒有推走的那輛。我把這個玻璃的閃耀的跳動的發響的大球盡可能輕地放在了這車上。蘇珊把她椅子上的坐墊拿來了,正好墊着玻璃大球。她說:我扶着,我們到對面去。
于是,我推車,同時一隻手跟蘇珊一起扶着玻璃球,從裂開的牆洞裏小心地走進去,穿過玻璃房頂的陽光照耀着的過道,走進對面裂開的牆洞。
然後,我在蘇珊的幫助下,登上一把椅子,把玻璃球托起,把這個20升大球裏面的内容倒進了這裏50升的更大的生物反應器的進料口。
我從那椅子上差點是摔下來的。原因是我的腿發軟了。
受累。我還真不是做英雄的料。
誰知道這跳動的玻璃球如果摔碎在地上會發生什麽,我甚至感覺它會是一顆威力巨大的炸彈。
我後來才發現我的感覺往往就是預感,而我的預感經常是正确的,而且正确到了讓我自己也害怕的地步。
還沒有說到這裏,你也許已經明白了。那20升生物反應器裏本來裝着的是多能心肌細胞,這50升生物反應器裏也是用來裝心肌細胞的。心肌細胞是所有這些細胞裏唯一能夠發生可見的跳動的,聚集到很大的量時,也會發出聲音來,就象無數個心髒同時跳動那樣。
把20升心肌細胞傾倒到50升的容器裏之後,我的腿終于慢慢地由軟變硬。
有一點是讓人尤其放心的。這兩個大實驗室裏的50升生物反應器具有自動輸出功能。尤其是,它們都跟牆後的大空間裏巨大的、直徑達5到6米的生物反應器是連着的。換句話說,這裏的50升生物反應器,裏面的液體到達60%的容積時,多于60%的液體就會自動流出,通過上方的管道傳輸到牆後的大空間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