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好象一些事情已經過去了,或者說已經平息下去了。食堂裏吃飯的人一開始減少了很多,然後又增加了起來,現在數量跟之前差不多了。但是有許多面孔是我沒有見過的,也就是說是新人。
在室外散步的人也多了起來,這些多出來的人也基本上是新人。他們好象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礁石灘,看着鲨魚還歡呼。這裏那裏,即使沿着海走出兩三公裏,還會有這些新人,成群結隊的,也有單獨的。
跟我打招呼的人也多了起來,這些人裏面大多數是年輕的女人,各種膚色的。
我們對面的兩個大實驗室裏也增加了一個新人,是個年輕男子,戴着眼鏡,看什麽人都是從眼鏡片下面一晃而過,好象挺害羞的。
其他人都在,這點是令人寬慰的。
可是那個有漢人名字的小塗怎麽樣了,也是我關心的事情。
我到醫院去過。醫院大堂裏沒有幾個人,再也沒有那種擁擠和排除隊的現象了。我問一個小護士,那位道克多在哪裏?她呆呆地看着我,象看着一個外星人,她說:我們這裏有很多道克多,你說的是哪位?
我這才想到,我當時聽到别人叫那個醫生道克多先生,其實“道克多”完全可能就是昂語裏的醫生的意思,而不是這個醫生的名字。否則别人稱呼他不是要叫“道克多道克多”了嗎?
可是我還是争取了一下,我說:你們這裏有哪位醫生叫道克多嗎?
她搖了搖頭。
可是她并沒有走開,好象還想跟我繼續說話,或者說她以爲我想跟她繼續說話。
我還真的是還有問題。
我說:有一個病人叫小塗的嗎?
她說:我看看。
她走到櫃台後面,在電腦上查了一下,然後對我說:沒有啊。
我念着字母說了一遍。
她說:真的沒有。
我說:那些臉腫的病人呢?
她說:什麽臉腫的病人?
我說:很多啊,很多臉腫得很厲害的病人在你們這裏住醫院了。
她說:你說的是什麽時候的事情?我剛到這裏來上班,我是三天前來的。
我說:是一月底的事情,對,是1月25号前後。
她說:你等一下。
她走過去問了另外一個護士。那個護士看了我一眼,跟她說了什麽。
她走回來後,說:我的同事說,她也沒有印象。你是不是搞錯了。
我搞錯了?我腦袋有點暈了。
我走進了醫院的過道,我找到了我當時曾經待過的房間,那裏好象很忙,應該是急診室。這裏面家具和器具的位置我覺得都沒有變,雖然我當時并沒有仔細觀察過,但這點記憶我還是有的。
一個女醫生從一個病人旁邊向我轉過身來,問我:年輕人,你的問題是什麽?
我說:這裏原來有一位男醫生吧?
她說:那位就是啊。
她指着的那位是個年紀很大的,看上去象是退休回聘的那種。
我說:就他一位?
她說:是啊,我們科室就兩個女醫生,一個男醫生。
我說:你治療過臉腫得很大的病人嗎?
她說:最近沒有。
我說:你也是新來的?
她說:不是啊。對不起,如果你是看病的,請到外面等候。
接下來,我走到了醫院的病房區,我幾乎是一個一個病房參觀了,不是幾乎,就是真的一個一個病房看了。這裏住院的病人很少。本來嘛,我們這個二區總人口也沒有多少。
我沒有見到任何一個臉腫的病人。我問了好幾位醫生和護士,所有人都覺得我有點問題,我是說精神上的問題。他們中有一位甚至問我,你是不是走錯了,說的是别的醫院,我說這裏不是隻有一家醫院嗎?難道還有第二家?他說:是啊。這裏隻有一家。可是别的地方還有醫院。我問他是否是新來的。他說不是。然後就不理我了。
如果不是我回到小樓裏見到蘇珊的微笑,走到對面的兩個實驗室裏見到所有的同事,其中有一位是頂替了小塗的新人,其他都是舊人,如果不是這裏的一切都很正常,我真的會認爲是我不正常了的。
那個醫院裏有新人,這好理解,可是看來也有舊人哪,怎麽可能沒有人知道不久前發生的那麽轟動的事情呢?
而且,有很多人去了那個醫院之後就不見了,包括我們這裏的小塗。不是暫時的不見,而是徹底的,因爲他們的位置已經被别人代替了,在食堂裏,在我們的實驗室裏。
娜拉、若雪和雲吳也都向我證實了這件事,他們那裏消失了一批人,這些人确實是因爲臉腫或者牙疼而去就醫的,然後他們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幸虧有一些人可以證明我沒有瘋掉。否則我真的會瘋掉。可是又有許多人和事情表現的是另外一種形态,這又讓人懷疑是我們這些自認爲正常的人實際上成批的不正常着。
幸虧不是我一個人在夾層裏。我忽然想到了我當初在通往地下汽車世界的坡道上産生的那個奇怪的理念。夾層。好象這裏有人在高明地操作着,把我們每一個人放在時間和空間的某個格子裏旋轉着,就象魔方裏的格子,隻不過是透明的,是每個格子裏都有人的。停下來的時候,有時候在這個夾層,有時候卻在别的夾層。這些層次相互比較的話幾乎沒有區别。由于不是多彩的魔方,而是一切都是透明的,任何人都感覺不到自己可能已經不在同一個縱橫層次上了。
我的理解和娜拉們是一樣的,這裏的黑科技和黑管理實在是太高明了。高明到了可以讓所有的人每一個的人都瘋掉的地步。而我們,無論我們有多聰明,我們裏面有多少位貝諾爾獎得主,都隻不過是某些人或者某些機構的玩偶。
這個感覺在今天晚上再一次強烈地沖擊了我。
就在我跟娜拉們散步結束分手之後。我不想早早地回到宿舍裏去,我也不是那種可以通宵達旦待在實驗室裏的科研狂人,于是我就走到了酒吧街。
隻不過有幾天沒來,可是這個酒吧街又讓我驚訝了。因爲,幾天前,這裏還是稀稀拉拉沒有幾個喝酒人的,可現在竟然都坐滿了人。所謂坐滿人,我說的是室外的每張小桌子都被占了,室内好象也都是這樣。
我跟納絲林打了個招呼,她還是那個納絲林,那個深色皮膚的納絲林。
她說:那是你的同事嗎?
我的同事?我順着她臉向即臉對着的方向看過去,我看見有人在向我招手。
這個人太讓我驚訝了。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爲她是我的導師蘇珊。
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因爲我從來沒有在酒吧街見到過她。
可是她現在就在向我招手。而且是容光煥發地招着手。
更讓我驚訝的是,她不是一個人。她的旁邊坐着的是我的老熟人,科雷。
科雷老頭也在向我招手。
我在蘇珊的旁邊、科雷的對面慢慢地坐了下去。
然後我又站了起來。
我站起來,是因爲科雷腦袋旁肩膀上多出了一個腦袋。
科雷哈哈大笑。他說:你的老朋友。
我重新緩緩地坐了下去。我也看出來了,這就是當初在小酒館門口從我肩膀上蹿過去然後趴在地上看着我的那隻考拉。
我說:你也承認這是我的老朋友?
他說:當然了。
我說:你也承認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個後街上的小酒館?一個我後來再也找不到了的小酒館?
他說:那倒不是的。那是你記錯了。我們就是在這家酒館第一次見面的。
我不跟他計較了。再計較下去最後感覺自己瘋掉的恐怕還會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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