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珊說,我今後的重點是加快多能細胞繁殖速度。
她說:我跟你說了,人的心髒重量大約是350克,由3500億個細胞構成,僅就心肌細胞而言,目前的繁殖速度是大概兩個星期。多能細胞的快速繁殖意義遠遠超出心髒的範圍,用途非常廣。現在世界上已經有不少公司在研究人造肉。不是用植物或者雞蛋來代替肉。
我說:我知道,我還參觀過蘭何的一個專門研制人造肉的公司。他們就是培養繁殖多能細胞,目前主要是牛的肌肉細胞和脂肪細胞,把它們混合起來做成漢堡肉餅。
她說:他們現在的培育速度怎麽樣?
我說:我是十幾年前去的,那時候他們培養出夠做200克漢堡肉餅的牛細胞,還需要兩個星期的時間。所以,這樣的一個漢堡肉肉餅,成本價高達30萬格元。這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
她說:已經好多了。我到這裏來之前,培育出100克的牛細胞,還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我說:即使大大加快,即使将來達到每小時100克的速度,恐怕還是沒法達到市場的價格。
她說:那就要看這樣做出來的肉跟傳統的肉相比有多大的優勢了。你要這麽想,一頭牛,養的速度再快,也至少要幾個月,一、兩年,然後才是宰割。佛教戒殺生。如果用細胞培養出來,那就不用殺生了。
我說:對啊。你信佛教?不好意思。
她說:是的。沒關系。
我說:這是細胞肉跟傳統肉相比的一大優勢。還有,将來少養家畜了,也可以減少污染,這是第二大優勢。還可以保護草地,保護環境。這是第三大優勢。還有,如果各種牛各部位的肉,包括肚子部位、肩背部位的、筋,脂肪,這些可以分别繁殖,根據市場需要混合,可以根據顧客的需求制造出各種比例的肉來。這會形成第四大優勢。
她笑了:你很會分析啊。
我相信我的臉有點紅了。我說:受累。這是我的壞習慣。
她說:不壞,不壞。搞科研的人喜歡分析是好事情。當然了,我們研究多能細胞高速繁殖,并不僅僅是爲了解決人類未來的食品中的肉源。還有心髒的制造,其它各種器官的制造。簡單地想想,就感覺範圍很廣。
她說:這樣,我們去參觀一下。
昨天一天她都去了中心醫院。現在終于可以跟着她去看看那通道後面的大樓了。我是有些激動的。至少有些期待。
這些天,其實我已經知道,我的臉已經可以刷那通往過道的玻璃門了。但由于她說過會帶我過去,出于尊重,我沒有嘗試着單獨走過去。
走進玻璃門後的通道,才知道,原來通道兩邊雖然沒有窗子,但光線卻特别的亮,或者說特别的陽光明媚。因爲這裏的房頂完全是玻璃的,大玻璃,陽光直接照進來。我們進去的時候是早晨,我們是往偏西的方向走的,西邊的過道連同牆壁一片光明。
過道盡頭的門也是對着我們的臉自動開的。這回我走在蘇珊前面,就是想試一下我的臉。結果門就開了。這是一道實體門,即看不到裏面的牆壁類型的門。
這第二道門後面還是通道,也是一個明亮陽光的天地。跟通道裏一樣,這裏的房頂也是玻璃的。這條通道兩邊也都是玻璃牆,可以清晰地看到兩邊兩個大房間裏的景象。
蘇珊說:左面是培養動物細胞的,右面是培養人類細胞的。
我們走進右面的房間,所有的人看見我們都放下手裏的事情,對我們深度鞠躬。當然了,這鞠躬是給予蘇珊即丘野百惠的。
蘇珊深度回禮。我也得跟着做這種東盈動作。
在東盈的時候,在研究所裏,這是每天必須要做的課程。這樣的禮貌,這麽說吧,習慣了以後,你會覺得還不錯,甚至是有必要的。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進入蘇珊的實驗室,是跟着阿爾貝特進去的。當時蘇珊隻是點了點頭。現在想起來,那是一種簡化了的鞠躬。她對區長大人隻進行簡化了的鞠躬。而對員工們卻是按東盈禮儀深度地鞠。
這麽一想,我心裏增加了對蘇珊的敬意。
這裏的實驗室挺大的,放了許多個生物反應器。這些生物反應器都很大,大多數是50升的,也有100升那種特大的。有意思的是,這些反應器都是有連接的。也就是說,它們的下方有管道,通往一邊,在一邊,比如靠山牆或者靠玻璃牆的地方,有管道通往上方,然後在高處一條條地通往隔壁。所謂隔壁,我說的是跟我們進來的通道相反方向的地方。
我跟一個女孩子打招呼。然後我們的腦袋差點相撞,因爲她聽我跟她說話,轉過身來就深度鞠躬,她一彎腰我也趕緊彎腰,但對她的彎腰深度估計不足,如果不是及時收住,我們的腦袋還就撞上了。
我和她都說了受累。然後她臉紅了起來。
她看着象是東亞人,或許更偏向于蘇珊那一帶。所以我臨時改變了第一句話的内容。我說:你是東盈人?她愣了一下,說:不是的,我是南美人,我爸爸是西巴人,媽媽是西哥墨人。你也是那一帶的人吧?
感覺這是一個活躍的女孩子,符合南美人的特點。
我說:抱歉,受累。我不是的,我是漢人。
她很驚訝,但并沒有說“那怎麽可能”,顯然,她也已經知道這裏的人幾乎沒有表裏如一的,隻是再次得到這種非表裏如一的證明仍然會讓人有些驚訝,或者說是一種慣性反應。
我說:你在做的是什麽?
她說:你看不出來嗎?這是牙齒細胞。
說實在的,我看不出來,牙齒是白的,或者偏白色,可她正在加培養基的這個生物反應器裏的液體偏粉紅色。
我說:人的牙齒細胞?
她說:是啊。我們這間房間裏隻做人的細胞,對面那個房間裏做的才是動物細胞。
我說:可是,做這麽多牙齒細胞幹什麽?用來做假牙替代嗎?
她說:可能吧。我也不清楚,讓我這麽做我就這麽做。你是這裏第一個問這麽多問題的人。
我說:第一個?還這麽多問題?我好象隻問了兩個問題?
她笑了,第一時間裏笑得很響,以緻她在第二時間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看見了她的牙齒。她的牙齒很白,跟她偏棕色的皮膚形成反差效應。她的皮膚倒是有點象南美人的。但長相完全是東亞樣子。
旁邊那個南美人或者偏印第安人長相的,是個中年男人。我沒有問他是哪裏人。我剛走到我旁邊,他說:我也是南美人,廷根人。我說:你聽見我們在說什麽了?他說:在這裏,有人話聽是一件難得的事情,這樣的機會是要抓住的。他伸出手來,跟我握手:亞斯明。我說:波曆。你說你叫亞斯明,就是那種香的花?他說是的。花也有雄性的,否則就沒有花了。
這裏的人真可愛。我想。
他說:我知道你下一個問題是什麽。我做的是平滑肌細胞。
我說:平滑肌細胞。大量繁殖?
他說:你沒有聽錯。我沒有說錯。下一個問題?
我說:用途是什麽?
他說:這裏沒有人問這個問題的。
我說:以後再聊。
因爲我看見蘇珊在朝我招手。
他說:我愛你。
我愣了一下。
他哈哈大笑。他的牙齒也很白。他把象是要擁抱的動作改成了拍肩。他說:你很可愛。然後他把拍肩動作還是修改成了擁抱。他甚至用他的胡茬蹭了一下我的臉。然後再次哈哈大笑。在我的身後。
兩個玻璃房頂的玻璃實驗室中間,我們走進來的那條通道的盡頭,牆壁裂開了一條縫。那是整個裂開的,不象是門,而就是牆壁向兩邊移動。
在這裏我經曆了很多震撼。但這個震撼完全不一樣,它就象是另外一個世界。
牆壁裂開的過程中,感覺牆壁的另一邊是黑暗的。在它完全裂開之後,一下子就亮了。那種亮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那是一種溫柔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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