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習慣性地走到了我和薩克遜、盎格魯共事了好幾年的B2大樓。我們的實驗室門是關着的,而且在我走到門前時那門也不象平時那樣地自動開啓。我推了推門。門沒有動靜。
我這才想起來,昨天我就是在這裏,在這個實驗室一頭看上去僅僅是普通的牆壁的地方,跟着阿爾貝特走進一道自動開啓的門,從這裏走到地下去,然後通過長長的地下通道,通過幾道自動開啓的門走到蘇珊實驗室所在的那棟小樓裏去的。
果然,在我向過道盡頭的牆壁走去時,在走到牆壁的近距離之内的時候,這個牆壁自動地開了一扇門。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走到或者說這麽近地走到這個過道的牆壁一端過,我并不知道這裏有一扇門會在牆壁裏開出來。當然,如果我這麽走過,這牆壁也許隻不過是牆壁,也就是說,在那時的我的面前,這裏的門是不會打開的。
走到地下,我才想起來,我昨天光是跟着阿爾貝特走了,我隻看着他那搖搖晃晃的肥大的屁股,把那當成了我的坐标,或者說我的磁石。而我并沒有注意到蘇珊小樓的方向标着什麽,比如A,B或者C加上數字什麽的。我完全沒有注意。
我想,試試吧。不行的話,再去找阿爾貝特問路也不遲。
我記得我們走下來後是向右拐的,然後就一直走。向右拐的牆上嵌着帶箭頭的指示牌,标出的方向是B4和A2。從B2樓出發,向南走,首先要經過的就是A2和B4樓,B4樓就是若雪和科雷他們那個第四研究室的所在地。而蘇珊的小樓在B4更南面即更靠海的位置。這就對了。
這條通道走到盡頭,往右有個短通道,這個短通道的盡頭和兩邊沒有任何牌子路标。B4的路标不再出現。我回頭看了一下,小通道和我剛才走過來的長通道交界處的牆上有箭頭指向B4、A2和B2樓,即我來的方向。
我聽到輕微的聲音,也聞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氣味。我向我剛才面對現在背對的小通道的盡頭看去,看到右邊也就是南邊開出一扇門來。也就是說,一扇門從側面的牆壁裏裂了出來。
門裏也是一條長長的通道,但是沒有任何字母和數字的組合。
我明白了昨天阿爾貝特搖晃的肥臀引導着的就是這條路。我說過了,我隻知道一路上阿爾貝特面前幾次開出門來,從牆壁上開出來。但一共有幾次,在什麽地方開出來的,我卻沒有注意。
我現在說的是我昨天去時的過程。我昨天離開時,一切都是很清楚的。蘇珊說:今天我很忙,你剛到,先回去休息休息,明天再來吧。
是的,然後我就從小樓裏我和阿爾貝特走進來的那道門裏回到通道。我一路走一路腦子裏亂想着,完全沒有什麽困難,就輕松地回到了B2樓,從那裏回到了地面上。
現在想起來,那是因爲,那一路上都有清晰的路标,箭頭指向B4,然後指向和A2和B2。
是的,來回的路上,都有路标指向B4,然後B4的路标就沒有了。
我明白了,那是因爲我的臉不能夠刷開走進B4樓的牆門。也就是說,我今後恐怕還是要從B2樓往下走到通道,經過我走不進去的B4樓,然後來到我和蘇珊工作的小樓。而我和蘇珊工作的小樓是沒有标識的,沒有字母也沒有數字。就是一棟無名樓。
從B4樓的位置走向小樓或者說連體樓,卻也不是完全筆直的。我走到通道盡頭時,右側也就是通道的西側開出一扇門來,這裏也有一條短小的通道。那裏,從B2方向走來經過那裏時,短通道在左面,而這裏,短通道在右面,同樣有一扇門自動打開,可這回在短通道盡頭處的左邊,即南面。
這扇門一開,就有一股氣味湧來,是幾個人混合的氣味。同時湧來的還有腳步聲。
我讓到了一邊。向我迎面走來的是三個人,兩個男的夾着一個女的。準确地說,我看到的是,兩個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扭着一個女人的胳膊。
這個女人不是蘇珊。
這是我第一個想法。因爲很明顯,這是一個年輕的女人,雖然同樣有着西方人的長相。
他們從我的身邊走過去了。
然後我忽然感覺到一種似曾相識。嗅覺上的似曾相識。然後是視覺上的。
我轉過身去,我被一個女人震撼了,應該說是被她的目光。我好象見過的目光。
她已經站住了,并且已經轉過身來看着我。應該說,她是固執地看着我,或者說凝視着我。我說“固執”,是因爲她的胳膊在努力地反警察的力度扭轉,向我這個方向扭轉過來。
我說:納絲林?夏娃.納絲林?
我幾乎沒有聽到我說話的聲音,我的聲音幾乎沒有走出我的嘴唇。
然後我心裏說:納絲林。是她。
這個納絲林,不是那個深色皮膚的酒吧服務生納絲林。但我曾經在同一個地方見過她。
她就是那個極簡房間裏給我做測試的兩個男生女生的那個做記錄的女生。當時,在最後的日子裏,那個男生叫過她的名字,是的,就是納絲林。就是那個男生先是叫她夏娃,後來又叫她納絲林的記錄女生。
我沒有聽見她說什麽,她已經被那兩個警察扭着推着走了。可是我看見了,她的嘴唇在說“波曆”。
她還記得我在這裏的名字。
在牆壁在我的面前開出門來,在我走進一半沉浸在早晨明亮的陽光裏的實驗室,在蘇珊把她親切的微笑轉向我這裏來時,我說的第一句話是:那是納絲林?
我連招呼都沒有打,沒有說教授早晨好,連教授這個稱呼都沒有說。
可是蘇珊保持着她的優雅。她說:是的。我的助理是納絲林。
我說:她爲什麽被警察帶走了?她犯了什麽事?
蘇珊的微笑變成了驚訝。就連她的驚訝都有一種優雅的味道。她說:怎麽會呢?不可能啊。她是來告别的,把書還給我。她是一個人來的啊。
我看到了她手指着的她的超淨工作台上放着的一本書。
我明白了。簡單地說:一,那兩個警察沒有上來,而是在下面通道裏等着納絲林。二,納絲林沒有對蘇珊說她是被警察押送來的。三,很明顯,這又是淘汰,又是一個我認識的人被淘汰了。四,這位白膚色納絲林之被淘汰是因爲我的到來,就象當初恩魯被我替代掉一樣。
我感覺到心的抽搐。又一個。我甚至想到了半山。也許不至于那麽嚴重。但願吧。我隻能爲她祈禱。
我沒有必要跟慈祥和藹的蘇珊說這些。她似乎并沒有意識到等待着她曾經的助理的是什麽。這樣也好。跟她說了,也不會有什麽作用,隻會增加一個無辜的悲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