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四個人,娜拉,若雪,雲吳和我,在海邊散步的時間不算太長。關鍵是大家心情都不是很好。
大家心情不好是我害的。因爲最近一段時間來,我們幾個人在一起也就是說在海邊散步的時候,大部分時間是我在講故事。也不是什麽故事啦。漢語裏“故事”這個詞,是過去的事情的意思。而我講的是當前當下在我們的實驗室裏發生的事情。
也不是我故意要害大家心情不好,隻是因爲我講了第一段之後,用當前網絡小說的語言說,大家每天都催更,都要問新的進展。也正是因爲我的故事,我們四個人已經有一段時間重新走在一起,也就是說,不再是一個女孩子帶隊跟一個男子往一個方向走,一個女孩子帶另一隊也就是另一個男子往另一個方向去。
我們四個人,每天走到海邊,他們就迫不及待地問我要下一章的情節。
這些日子裏,那兩個彪形大漢幾乎成了我們實驗室的成員。他們每天早晨走進我們的實驗室,在牆角站着,不說話。中午,我們去食堂吃飯,他們也跟着,在食堂一角站着。然後再跟着我們回到實驗室裏。一直站到我們下班,走出實驗室。他們在門口對我們鞠躬,然後走開。
他們什麽話都不說,就站在一邊。我們也就慢慢地習慣了。好象他們就應該站在那裏那樣。
在我們去食堂的途中,在食堂裏,同事們都遠遠地避開我們,站得遠遠的,坐得遠遠的。平時會似乎不經意地經過我身邊向我打招呼的兩個女孩子也隻是遠遠地對我笑笑。她們的笑容有點僵硬。我想,她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是擔心。每次我都還給她們一個笑容。
這些天裏,薩克遜坐着不動,看看窗外,看看天花闆,看看牆壁。而我們,我是說我和盎格魯,我們從這個孔闆倒到那個搖瓶,毫無意義地倒,然後在顯微鏡下看看一些細胞一些基因和病毒的混合狀态。我們之間也基本上不說話。
沒什麽可做的,沒什麽可說的。雖然,可以估計這兩個彪形大漢并不懂生命科學,可是任何語言都可能帶來不好的事情。我是這麽想的。他們倆可能也是這麽想的。
這樣的狀态持續了大概有兩個星期。
也許阿爾貝特也發現了這麽做之毫無意義以及愚蠢了。彪形大漢們不來站班了。也就是說,他們不再是每天都來。
從5月20号左右開始,這兩個人每隔兩天來一次,要求薩克遜跟他們走。
薩克遜每次都在中午之前回到實驗室。
剛開始的時候,薩克遜回來後還笑嘻嘻的,情緒挺好。或者裝得挺好。
他說,他們安排了兩個美女來招待他。關起門來跟他親近。
我說:你跟她們親近了?
他說:你以爲我是誰?我讓她們離我遠一點。
他畢竟是一個大知識分子。我還是了解他的。再說了,在阿爾貝特的辦公室裏邊套着的那個會議室裏,隔牆隔門就是阿爾貝特豎着的耳朵,他還會怎麽樣呢?盡管,完全可以想象,阿爾貝特不是那種吃素的人,他在他的會議室裏一定有過許多的胡作非爲。但那是他,他是另外一種人。
他說,每次他到那裏去,坐在辦公室裏的大胡子阿爾貝特就會頭也不擡地問他:想好了嗎?他說:想好了。阿爾貝特不問他想好的是什麽,隻是頭也不擡地揮揮手。
可是,一星期前,就是5月30日這天,從阿爾貝特那裏回來的薩克遜完全不是那個薩克遜了。
他的臉色很可怕。什麽都不說。
我問他:怎麽了老師?他們對你動刑了?
他不回答我。
盎格魯走了過來,問他:打你哪裏了?
他忽然就大喊起來:沒有!走開!
然後他說:受累!
可是接下來他仍然什麽都不說。
我和盎格魯也都不敢再向他提問題。
直到吃完午飯回到實驗室裏,他才告訴我們這天上午的事情。
他說,他們還是讓他進了阿爾貝特辦公室裏面的會議室。阿爾貝特不在。
今天沒有美女進來,他說,我剛走進去,就看到對面的大屏幕上放映着照片。
他說:你們不關心是什麽照片嗎?
我和盎格魯幾乎同時問他:是什麽照片?
他說:我的親人們。我的媽媽和爸爸,媽媽在我長大的那個房子裏,爸爸在墳墓裏。還有納尼。還有亞曆山大和比基妮。
盎格魯說:你的兒子和女兒?
他說:納尼是我的弟弟。亞曆山大是我的兒子,比基妮是我的女兒。
他喝了一口我放到他面前的咖啡,繼續說:一開始,納尼我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他也老了,可不是嗎?我已經有将近二十年沒有見到他們了。媽媽老了,很老,我想我是她老得快的原因。時間不是全部的原因。爸爸沒了。沒人會告訴我他是什麽時候去世的。
他又喝了一口咖啡:亞曆山大和比基妮我一開始隻能猜。畢竟,我最後一次見到他們的時候,一個三歲,一個才一歲。後來,他們在大屏幕上放了許多照片,亞曆山大和比基妮成長過程裏的很多照片,這些照片裏有的是跟他或者她的媽媽在一起的。有一張照片裏還有一個有點老的男人,不算太老,他抱着十一二歲時的比基妮。也許比基妮的媽媽結婚了,也許是她的男友。還有一個男孩子,看上去跟比基妮年齡差不多。
他說:想想也真的可怕,我離開他們都快二十年了。不是看到這些照片,這些相互對照的照片,說實在的,我根本就不去想我現在的年齡這些問題,我平時也很少去想他們。
他在抹眼淚,在說這些話的時候。
我和盎格魯都不敢說話。
他說:你們怎麽不說話了?波曆,你不是很會分析的嗎?
我說:不是會,是我喜歡。
他說:那你就拿出你喜歡的本事來。
我說:這其實很簡單。他們這是在威脅你。他們用這些照片告訴你,他們離他們很近,我是說,你的這些親人都在他們的掌握之中。
他就:完了?
我說:還有。第二,如果你聽話,把配方交給他們,你的這些親人會沒事。至少目前沒事了。但是,第三,如果你不把配方給他們,他們會對你的親人下手。
他一下子坐直了,一把抓住我的手:怎麽下手?你說他們會怎麽下手?
我說:不知道,我說不出這個第四點了,但他們真的不是什麽善良的人。
我知道我這些話很殘忍,但這些話我不說他也會想到。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的眼前出現的景象比我的話殘忍得多,我看見了那個海灣裏那抛物線,那向着抛物線湧去的鲨魚,那在空中掙紮着尖叫着的女子,那在礁石凹地裏漂浮着的骨頭和衣物碎片。
這些我當然不會對他說。我沒有把那天的所見告訴過他們。我不願意讓折磨了我好多天一直還在折磨我的那些畫面和聲音去折磨更多善良的人。
他說:你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幫我分析一下。
我說:我隻能說,他們可能會一個一個地分别下手,一步一步地逼迫你。
他說:一直到我聽他們的。可是,如果我聽他們的,如果我交出配方,很多很多的人會遭遇災難。如果我不交出來,我的親人就危險了。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兩者都避免呢?或者說兩全,好象你們漢華有這麽一個說法吧,就象我們說的赢赢?
我說:好吧,我再說說,算是第四點吧。我上面說到了兩種選擇,把配方交給他們或者不交給他們,按理說是沒有第三種或者第四種選擇的。假設有,那麽第三種選擇是,你聯合許多人,把這裏所有受壓迫的人聯合起來,造反,消滅這個罪惡的研究院。但目前看來不現實,至少在短期内沒有這種可能。第四種選擇是,他們威脅的對象不存在了。
這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這麽說吧,這足夠讓我後悔一輩子的。
他說:我懂了。
他說“我懂了”。天!我知道,他是一個智商極高的人,他當然會懂。可是我又能怎麽挽回呢?
我急中生智地說了一句話:受累!我收回我的話,我說的第四種選擇不是正确的選項。這麽說吧,即使他們威脅的對象不存在了,他們也可能會報複性地采取措施,甚至采取更殘忍的手段。
他說:我明白。我懂。
<!--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