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還有一個問題,我們隻知道我們在海邊,可是不知道我們面對的是哪個大海或者大洋,更不知道我們後面的山後面是大陸還是或者也是大海。
娜拉說:我注意過,深更半夜的時候,有一次我走到我們宿舍的外面,我嘗試着去傾聽。我好象聽到了機器的聲音。但我不能分辨是什麽機器,是汽車還是輪船還是飛機,或者就是其它的非交通用的機器。那聲音離我們不太遠,但顯然是被大山阻隔了。當然了,不排除我好象聽到的其實是我的幻覺。
若雪說:不管怎麽說,這裏一定有交通工具通往外界的。無論是飛機還是輪船還是汽車。
雲吳說:對呀,就是這個道理。太對了。否則我們是怎麽到這裏來的?那麽多商品和研究用的器具、原料又是從哪裏來的?
我說:東西一定是從地下運到我們這裏來的。一定有地下通道通往有其它交通工具的地方。
若雪說:對,我們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出路。我們不能在這裏老死。
娜拉說:是呀。在這裏的日子一天一天就這麽過去了。我到這裏來的時候,還是一個小姑娘,大學剛畢業。可是,我已經在這裏待了十二年了。再過十二年,二十四年,我都不敢想。
其實,這樣的讨論會我們已經開過無數次了。我舉的例子隻是其中一次。我們讨論着我們的現在過去和未來,可是我們都對我們的未來很無奈。根本無從下手,也就是說,完全不知道怎麽才能離開這個鬼地方,這個牢房,甚至不知道這輩子是否有希望離開這裏。
所以,我們所有的讨論會都是白開的。開着開着,用漢語的比喻說,都開成了白開水了。也就是說淡然無味。無味到了極點。
而且開着開着,我們就分開了,沒有任何約定地就分成了兩組,兩人一組。
我先不說這個兩兩組合具體是什麽樣的。我隻說幾個人的表現:若雪和我表現得無所謂,雲吳和娜拉顯然對這樣的自然結合感到高興。
這就很明顯了。是的,我們走着走着,雲吳和若雪就走到一邊去了,而我和娜拉就走到了另一邊去。有一次,娜拉問我:你在笑嗎?她不問你在笑什麽,她的問題比你在笑什麽更狡滑。我說;沒有啊。我這麽回答是跟她的問題對應的,不出格。
其實我在兩兩分成兩組後偶然地想起現代家庭規律,不知道是哪位社會學家寫的,這個規律就是現代的家庭是由整化零、由零化整,再由整化零的無數次方。也就是說,一個家庭,孩子大了,出門了,就由整化零了。有了孫輩了,老年人不少也受邀來照看孫輩,由零化整,孫輩大了,老人進了養老院了,再由整化零。如果加上離婚和沒有子女的現象,那就有更多的分枝表現。
若雪的心理我是能夠理解的。是的,她以前是程粉,即對明知已婚偏要試的章程采取一種一貫的追求攻勢。但現在時過境遷,每個人都已經不是自己了,我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叫波曆長得也偏向于波曆的人,而她更是變得不僅面目而且體态已經全非的人。她不會再對我有什麽念想了。
即使有,她也是明白人,誰都能看出娜拉對我這個波曆的小心思。
而雲吳的心理要稍稍地拐幾個彎才能理解。
剛見着或者說重新認識若雪後,雲吳給我的感覺是受了驚那種。他的聲音經常處于完全失控狀态,不是音量太大大到吓着他自己的地步,就是小到幾乎隻有他自己聽得見的程度。
我們都知道,這個雲吳教授最後一次離開申城即赴奧曼之時是五十五六歲,這七年過去了,不知不覺地已經在向上一個屬于老年人或者退休人的台階邁去了,至少在漢華國内已經過了退休年齡。而在此之前,他是一個欲爲人不知卻幾乎人人皆知的汪若雪的暗戀者。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跟一個二十幾歲跟他的女兒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他顯然不敢明戀,但他對若雪的态度卻是幾乎無法掩飾的。當然了,他離婚了,女兒也出道了,他有投身于新一輪追求的權利。這誰都不否認。也沒有人嘲笑他。
我跟他在申城所裏雖然接觸不多,幾乎沒有說過什麽話,可很少的說話裏,他卻是對我毫不客氣。當然,那次正是當着若雪的面。那是不上班的時候,在研究所大門口,若雪說:程哥哥,順路的,你就帶帶我吧。這時候,一個巨大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小章,你太太今天不來接你嗎?
當然了,這個巨大的聲音當然是雲吳發出的。
我想起來了,幾天前,我跟素華約了在所門口見,然後我坐她開的車去商場。那天雲吳也在所門口,正好也在下班路上。素華還沒到,若雪先到了,或者說跟着我從實驗室走了過來。
我當時在吓了一跳之後笑了笑,說:謝謝!
若雪說:謝什麽?說話也不知道輕一點。爲老不尊。
當時,對的,我記得很清楚,她是說了“爲老不尊”的。而他說的那話,我後來想過,也不是偶然突發的。卻間接地得到了一個“爲老不尊”的評語。盡管那時的雲吳教授離老還遠着點。
可是,現在,他們卻走到了一起去。從重新認識若雪之後的第三天甚至第二天開始,雲吳好象忽然領悟了。領悟了人生。也許,盡管若雪變成了完完全全的另一個女人,甚至連女孩子都沒法說了,可是,在他的眼裏,她也許又蒙上了昔日的光環,好象有一個心理學家說過,這叫什麽記憶誤導。誤導也好正導也罷,隻要被導者喜歡,情願,什麽都是對的。
對于雲吳的第二次追求,而且這回是明的追求,若雪好象并不反感。其實也是的,雲吳也是變了一個人了,一個看上去也就四十幾歲的東歐模樣的男子,還有幾分醫生氣質。要把這個曼努埃爾跟之前已經五十多歲現在應該已經年過六旬的雲吳相提并論,恐怕現在這個對女人甚至女孩子更多了幾分吸引力。
就這樣,很自然的,我們總還是四個人走出來,然後就分成了兩組。一組向東,一組就向西。而且分開走之後,有幾個人的聲音就比之前更大了,一個聲音大的當然是雲吳,另一個聲音大的是娜拉。
那是高興的聲音。興奮的聲音。
跟我走在一起,至于嗎?我有些自嘲地想着。
雖然我對有人喜歡我當然不反感。應該說,每個人對這種狀态都會有點那種被稱爲沾沾自喜的感覺的。飄飄然倒還不至于。忘乎所以更是我時刻提醒自己要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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