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汪若雪的空降,帶來的是一種新的熱鬧,一種記憶的熱鬧。讓我想起了很多事情,往事,卻也有未來的事情。如果我後面那五十年要當一名心理學家,我會出一本厚厚的書,書名就叫《記憶未來》。我甚至相信,當我的書問世時,已經死亡了的紙做的書正好将開啓一個新的書的繁榮時代。
總而言之,我們的話題忽然就多了起來。我們談過去,談現在,更多的是談未來。
我們讨論這裏發生的、曾經發生的、将要發生的一切。
當然了,我們首先都交流了大家的經曆。我們這幾個來自漢華的生命科學工作者裏面,經曆最驚心動魄的大概就是我了,其次是雲吳,再其次是汪若雪。汪若雪是從睡眠到睡眠,隻是她睡着時是在飛機上,她甚至沒有感覺到我離開座位,她是個直接的女孩子,她說得真的很直接,她說:我最後看見的人就是你(她是對我說的),我睡着後看見的人有好幾個,但你是我記得最清楚的。她說她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個幹淨整潔的房間裏,她甚至是叫着程哥哥醒來的。
當然了,我不會因爲她說這些而臉紅,她也并沒有因爲說這些不好意思。我們就象在講一個别人的故事,我覺得,我們在說過去的事情的時候,真的會有一種置身人外的感覺,也就是覺得我在說别人,而她說的我也不是我。
也許這是我們終于都意識到自己變了樣子已經變成了别人。所以原來的自己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心裏的别人。
我的經曆引起了驚歎,當然首先是汪若雪的驚歎,因爲他們兩位即雲吳和娜拉都已經聽過我的故事了,娜拉還不止聽過一遍。
汪若雪拿出年輕科學家的本來面目即認真的态度說:看來你是唯一一個真正知道我們的飛機到哪裏去的人了。
我說:也許吧。可是知道了又有什麽用呢?
至于現在,若雪在第4研究室工作。我說:你也是研究倒置的?她說:不是啊,我們研究室有人研究那個。我問她是否認識那個科雷。她說不認識。我說,一個中年黑人男子,研究倒置的。她說,好象研究倒置的還真的有一個黑人。她見過他,但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說,她研究的是類器官。她還說,她們研究室主要是研究類器官和器官的。
還有研究器官的?我驚訝了。
她說:是的,你是我的前輩了,應該知道的,許多年前,挪典科學家艾裏克森就說過,人類能在50年内研制出所有的幹細胞器官。
我說:可是,類器官和器官區别太大了,完整的器官早着了吧。
她說:原來我也不太懂這些,但我來到4室已經有七年了。類器官原來僅僅是用來修補器官,或者試驗藥物的,但是,我們4室有幾個人真的已經接近研制出完整的器官了。當然還隻是接近。
她對我說話的态度是我所陌生的,跟她整個的外形一樣,有時候她甚至稱我爲前輩。除了外貌的原因,可能也是這個地方的地理因素吧,我想。誰在這個大監獄裏待個幾年,恐怕都會變成另外一個人的。
我說:研究類器官和器官是好事啊。
她看了我一眼,好象覺得我這話說得有點奇怪。
我想想也是。可是,我想起來,我當初相當長一段時間裏一直覺得薩克遜和盎格魯的研究是好事,而且是造福人類的大好事。那個科雷的研究也給我這個初印象。可是,後來的一些内幕信息說的是反話,是非常刺激人的反話。
至少讓我認識到一點,好事和壞事之間的界限是非常單薄和模糊的。尤其在生命科學領域。
可是我沒有對這個剛剛重新認識的若雪說這些。
然後,我們更多的時候當然是探讨了幾個現在和未來的問題。
現在的問題,最直接的,是我們究竟是在什麽地方。
當然了,這是不會有答案的。
但我們都是搞自然科學的。自然大家都要分析一下,讨論一下。
娜拉是我們幾個人裏面這裏的元老了。我剛認識她的時候,她說她到這個地方已經五年多了。前些日子,她偶然地說起,她到這裏已經十二年多,快十三年了,也就是說,我跟她認識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說實在的,我對此感到驚訝。我問過她,這裏沒有鍾,也沒有手機,電腦上也不顯示時間,她是怎麽知道的,她一直在記錄日子嗎?
我也不知道爲什麽,在我們幾個人讨論地點問題的時候,我爲什麽會忽然想到這個問題,并且向她提出了這個問題。
她并沒有想很多。她說:我看光線。
我說:光線是什麽意思?
她說:這裏看不到太陽,但是看得到太陽的暈,對不對?這裏好象白天黑夜的長短也差不多,一年到頭沒有明顯的變化,但太陽每天早晨和傍晚所在的方向是不一樣的。我們知道,如果我們在赤道上,太陽永遠從正東升起,正西落下,日夜的時間永遠是均衡的,大約各十二個小時。可是我們這裏太陽升起和落下的方向是有變化的,雖然變化不大,日夜的長短也是有變化的,最長和最短之間大約差不到一個小時。也就是說,我們離赤道不遠。問題在于,我不知道我們是在南半球還是北半球,而這裏一年到頭幾乎沒有溫差,都不熱,也不冷。所以,我知道,白天最長的時候是夏天開始的時候,可是我不知道這個夏天是南半球的還是北半球的夏天。
雲吳說:你說我們距離赤道很近?可是這裏從來就沒有特别熱的日子。
若雪說:這我也發現了。這裏的氣候真的非常好。你說一年到頭幾乎都是晴天,一年裏頂多下兩場雨,有的年份隻下一場,雖然這一兩場雨都是暴雨,可是畢竟隻有這麽一兩場。可是這裏的植物,我沒有看見過什麽人澆水。修剪灌木的事情有人做,可是澆水的人沒有見過,所有的植物都長得這麽好。
雲吳說:對啊,若雪的觀察真的太對了。
我們很快就都稱呼汪若雪爲“若雪”了。我試過叫她珊德拉,但總覺得别扭。可他們卻覺得若雪這個名字對于我來說比章程好。所以她跟雲吳、娜拉一樣稱我爲波曆。我也覺得挺好,我覺得這個名字能讓我時刻記得我們身處在一個魔法世界裏。
若雪說:不好意思,我開的是無軌電車。跑偏了。
雲吳說:不偏, 一點也不偏。你說出了重點。重點中的重點。其實氣候是分析地理位置的關鍵。
我看到娜拉差點笑出來。我發現我其實也是在忍着笑。
原因是,雲吳對若雪的态度在重新認識若雪後的兩三天裏就發生了颠覆性的變化。
我說:是的,這也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按娜拉的分析,這裏應該離赤道很近,或北或南,甚至隻有一個陽光小時或者陽光偏差度的距離。可是這裏爲什麽一點都不熱呢?
若雪說:這可能跟我們見不到太陽有關。我們隻能感覺到太陽及其方向,雖然晴空萬裏,萬裏無雲,我們卻總是隻知道太陽在這裏或者那裏,這裏或者那裏雖然見不到太陽卻也無法長時間地直視。可是,太陽是被某種力量屏蔽掉了。月亮也是這樣。
雲吳說:說得太對了,說得太好了。屏蔽,這個詞用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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