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又過去了半年了。有時候我真的在想,外面的世界或許真的已經又過去了幾千年了吧?
在跟黑人老頭科雷再次相遇再次共同舉杯并且再次見到疑似顔色深的那個納絲林的夜晚的第二天,我醒來後就想,别想了,應該跟上次一樣,一切都是夢或者跟夢一樣的什麽。我不象那時候在小巷的橫向小小巷裏的小酒吧喝酒之後那樣發瘋似地去尋找那人那巷那酒吧,我甚至真的沒有把這一切當一回事,甚至的甚至沒有把這一切當真的。我自己對自己說,别再害自己啦。
我正常地去了實驗室,跟薩克遜、盎格魯一起做點瓶瓶罐罐的事情,正常地跟他們一起去食堂吃午飯。
就在我們第二研究室的食堂門口,我看到科雷迎面走來。
他甚至跟我打招呼:嗚呼!小兄弟!
我站了下來,揉了揉眼睛。
他說:波曆!小兄弟!波曆哈特!
我說:你是真的?你真的是那個科雷?
他說:你怎麽啦?我們不是每天都見面的嗎?
我轉過頭去,看見盎格魯臉上的微笑。我很少看到她微笑的。但她微笑起來真的很甜。我問她:我們每天都見面嗎?
她回答得非常自然:是的呀,他不是每天見到你都叫你小兄弟的嗎?
我的感覺不是科雷這個黑人老頭出圈了,曾經的一度的不在了,而是我出圈了。好象是我到地球外面的什麽地方轉了一圈又回來了。
從那天開始,我不僅幾乎每天都遇到科雷,我到酒吧街去的時候,也經常遇見深色的納絲林。而且,不知道從哪天開始,納絲林會主動地跟我打招呼了,當初的那一抹羞澀好象被落到高大陡峭的山壁後面去的看不到但是确定存在的太陽帶到山壁的後面去了。
我問過納絲林,那家後巷小酒吧還在嗎?她說:所有的酒吧都在的啊。我說:就是我在這條酒吧街第一次見到你的那家小酒吧,一開始的時候燈光很昏暗的那家,就是你一開始的時候趴在桌子上睡覺的那家。她說:這話不能随便說的,我怎麽會在工作的時候趴在桌子上睡覺呢?這話讓上面聽去我會倒黴的。我說:你原先在哪家酒吧?她說:我原先不在酒吧,兩年前我到這裏來,當服務生,就一直在這家大街上的大酒吧。
我問過我在尋找科雷的那些日子裏問過有的還問過很多遍的那些第四研究室的人,尤其是其中兩個見到我就笑笑得還很甜或者說盡可能甜的女孩子,科雷這個人是不是曾經失蹤過一段時間。她(兩個中的一個)甜甜地笑着說:不會啊,他每天都在的。你問過我什麽?能再問一遍嗎?
他(他們中的一位)繃着臉嚴肅地對我說:開什麽玩笑,他一直都在啊,他從來就不請病假的。你什麽時候問過我關于科雷的問題了?是你搞錯了吧?
整個颠覆了我的認知,應該說,是把我自己給颠覆掉了,就象一個大碗扣了過來,本來我是這隻碗最上面唯一露着腦袋沐浴在陽光月光或者燈光下的花生豆,可是扣過來後,我成了新做好的八寶飯最下面被捂着的那一顆。
我問過薩克遜:前面那段時間我在這裏嗎?他詫異地看着我:那你在哪裏了?
我的感覺世界和經曆世界整個就不對了。好象一切都對,但又有一些不對的地方。我想起我這個難得讀小說的人卻讀過的一個很少有人去讀的叫夫卡夫的作家寫過的小說,那裏面的事情都對卻又都不對。就是這種感覺。
整整半年過去了。這半年裏面,我經曆了的似乎是一次膨脹然後又縮小的過程。
我說的是我的周邊世界。或者說我的朋友圈。
以前我們漢華有一句話,叫我們的朋友遍天下。
半年前的那個酒吧街喝酒之夜過後,我的感覺就是這樣的。
本來我出門散步,大多數時候是跟娜拉和雲吳或者他們之間的一位一起走,有時候跟薩克遜和盎格魯走在一起,當然更多的時候是我一個人。海灘上人總是很少的,有時候甚至走了一大圈回來也沒有遇到其他人。
可是現在這個世界忽然就熱鬧起來了。海灘上、超市裏、酒吧街、大樓與大樓之間,到處都有人,到處都有人跟我打招呼。我感覺我成了一團濕面粉,滾動着的濕面粉,滾着滾着就成了一個大面團了。
我們的隊伍經常會迅速地壯大。高峰的那些天,我們走到海邊時已經有十幾個人了,十幾個人走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走回來的時候,有一次我無聊地數過,最高峰達到了25個人。
我們散步的同道的核心還是娜拉、雲吳、薩克遜、盎格魯,後來加入核心的有科雷,有納絲林,還有第四研究室那兩個女孩子,後來跟我們走在一起的就不是每個人我都叫得出名字的了。有的人的名字我一直到最後也不知道,或者說我根本就沒有問過。
然後,有句漢華話叫盛久必衰,就是這樣的。就象我們面前的大海那樣,有漲潮就有退潮。我幾乎不讀詩的,但我不知道從哪裏記住了一句我分明沒有讀過的詩,叫“走着走着就散了”。就是這樣。
從兩個月前開始,我們的散步大軍就隻剩下了幾個核心人員了。從一個月前開始,我們完全恢複了原樣,就是最多三個人,最少一個人即我一個人的散步。
并不是其他人走着走着就不見了。
隻是走着走着有些人就不想走了。我的感覺是這樣的。
這種由盛而衰,娜拉覺得很好。她說過:太好了!吵死了!這兩個短句子我當然是懂的。雲吳也覺得挺好,他說過:我忽然開始喜歡孤單了。我理解他說的孤單,其實最好是把我也孤單出去,這個世界上就隻剩下他和她才對。
我說的跟他們說的有點不一樣。我說的是:我也覺得人少一點好。可是你們不覺得這種人少是有什麽原因的嗎?
他們說:什麽原因?
他們倆難得的或者說從來沒有異口同聲地說過話。可是他們這回是異口同聲的說的。這異口同聲,我覺得說明他們想的跟我一樣。
我們說這話的時候,時間是傍晚,晚餐後。方向是大海。因爲我們是在晚餐後在A2大樓門口接頭然後一起走出來的。地點,即我們說這些話的時候所處的地點,是大樓和大海之間那幾棟小樓中間的一棟。
剛能夠從這裏的室内走到室外的時候,我簡單地描述過這裏也就是說工作區房子的布置。我提到過,在幾棟大樓南面,即比大樓們更靠海的地方,有一些小樓或比較小的樓。
我需要在地理概念上重新明确一下。
我們的大方向即向着大海的方向是東南,偏南。
這片山海夾着的谷地或灘地的東面是工作區,西面是生活區。工作區東面,從靠裏即靠山、靠北的一面往外即往海的方向數過去,從裏到外是B1樓,A1樓,B3樓。工作區西面,即靠生活區的那面,從裏往外數是B2樓,A2樓和B4樓。
B3和B4樓更向南即更靠海的方向,有幾棟小樓。
B3樓南面的小樓是明的,也就是說,有門有窗,似乎有倉庫,有機械車間什麽的,那裏經常有一些穿着白色工人制服的人出入,也經常能聽到一些金屬摩擦或者撞擊的聲音。
B4樓南面,就是我們要說到的地方了。
從B4樓旁邊的大道往大海的方向走,首先要經過一棟連體樓。這個連休樓的一頭是一棟小樓。這棟小樓四周都是高度大約到我下巴這裏的灌木,也就是說接近1米65。我說大緻到我下巴這裏,指的是現在作爲南美運動員形象的我的下巴,即作爲波曆的我。如果要拿以前的我即那個叫章程的我來比較,應該說大約跟我齊眉了。順便說一下,我現在的高度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也是我後來才認可的。所謂認可,我是說,我一開始有感覺,但要推翻原先的自我,那是需要過程的。
灌木包圍圈的東面即靠近大道的那面有個低矮的花園門,高約1米20。花園門内一條小徑直通小樓的門。可是我們從來沒有看見過有人進出這棟小樓,沒有看見過這裏的門打開過。這棟小樓的窗雖然很大,但卻都是不透明的。我說不透明,是因爲你根本看不見小樓裏的任何東西,包括裏面的天花闆。可是看上去那門和那些窗的玻璃就是普通的玻璃,不是乳白色的,也不是俗稱的毛玻璃。看似透明,但就是不透明。
包圍小樓的灌木其實包圍得不那麽嚴實,在兩頭都有缺口。就象我上面說的前面那頭是花園門,後面那頭是一條室内通道,通道長十幾米。或者這麽說吧,這條通道的東面是這棟小樓,西面連着一棟大樓。這棟樓很大也很高,應該有10米左右的高度,長度應該有80米左右,寬度約20米。但這棟大樓沒有窗子。給人以一個倉庫的感覺。這棟樓連門也沒有,但它跟那棟小樓之間有一條通道,長約10米。顯然,隻能通過這棟小樓走進這個看似倉庫的大樓。
這個連體樓南面,即更靠近大海的地方,就是我們今天要說到的另一棟小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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