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不好意思。你說的是真的?
他說:我沒有騙你的必要。那時,我們這裏還有一位年輕人,當我們的助理的,可以說是你的前任。
我說:她是被吓壞了嗎?
他說:他是個年輕男子,跟你一樣,好象比你還更年輕些。他沒有被吓壞。他是在酒吧裏被帶走的。
我說:帶走?爲什麽?爲什麽在酒吧裏?
他說:我不知道。我問過海依蒂,也問過阿爾貝特。海依蒂說她不知道。阿爾貝特說聽說他被淘汰了。我問他被淘汰是什麽意思,爲什麽會被淘汰,阿爾貝特說這些事情你應該去問警察。我還真去問了警察,警察說沒見到過這個人。
我說:以前我有個朋友,在酒吧裏多說了一些話,然後就被警察帶走了。是從我們實驗室裏帶走的。
他說:對了。我們,我和盎格魯也是這麽猜的。我到一号酒吧去問過那個服務生男孩,他說,那天那個角落裏圍了好多人,他看到了一個年輕男人被好多男的女的圍在中間,不知道是不是你說的那位。從那人群裏發出吱吱吱吱的聲音,應該是那個年輕男人發出的,他反複地說吱吱吱吱。後來來了兩個警察,把他帶走了,被帶走的還有好幾個人。其實,我和盎格魯一緻認爲,他一定是在講我們的大院長變成大老鼠的故事,而且是繪聲繪色眉飛色舞地說。而正因爲這個,他被帶走了。後來就再也沒有見到過他。
我說:又是被淘汰。這也太不象話了。
他說:你是說什麽不象話?
我說:都不象話。你是我們業内的大人物。你說,搞生命科學是不是有些可怕?
他說:生命科學是對人類來說最重要的科學,可以最大程度地爲人類造福,但也可以用它做天大的壞事。
我說:我們不說大的,就說我們面前的小事,每天做的小事。上面要我們制造那麽多的人鼠腦混合液,到底是幹什麽用的呢?
他說:我跟你一樣,什麽都不知道。
我說:尤其是,要我們集中制造H35的基因跟老鼠腦幹細胞混合液,這又是爲什麽呢?你要說是有益于H35這種基因的族群,那是說不通的。因爲這種混合液的副作用根本就沒有排除。尤其你剛才說了這麽具體的一個例子,這個副作用簡直是太可怕了。換句話說,這混合液隻能是有害于這個基因的族群的了。可是,這個H35究竟是什麽種族或者民族呢?
他說:其實我和盎格魯也一直試圖了解這個基因到底是哪個族群的。你學過基因嗎?
我說:隻學過一些原理,沒有專門地學過。
他說:這方面我倒是鑽研過的。我的碩士論文就是關于基因的。當然了,我對這方面的認知也不是很深,隻是知道一些,自己出于興趣也讀過一些文章。你知道的,人類的近親黑猩猩基因與人類基因的差距約爲2%,是現代人類内部差距的20倍。也就是說,現代人類内部差距約爲0.1%左右。所謂“内部差距”,指的是幾大聚類相互間的差距。我們的同行們用326個基因标記,在世界185個地點抽樣的36萬人當中,推斷出了4個基因聚類,歐美聚類、非洲聚類、東亞聚類和南美聚類。但每個聚類又可以細分成許多分聚類。集群分聚類之間的基點是相互覆蓋的,但也有極少的明确區分。他們的内部差距可以小到0.01%以下。我們大樓裏也有測DNA和RNA的機器,我和盎格魯測過,然後跟H35基因對比過,我和盎格魯的基因有一些小差距,差距大約在0.011%左右,而我們跟H35的差距大約在0.12%左右。
我說:那我待會也去測一下。
他說:不用了。
我說:爲什麽?
他笑笑:不好意思,我們已經悄悄地給你測過,并比較過了。
我說:什麽?
他說:真的不好意思,受累啦。我們也是關心你。是盎格魯提出的。我覺得她說的有道理,那天就在你那裏的地上撿起了一根你的頭發,拿去測了一下。
我說:結果呢?
他說:你的基因跟H35的差距甚至達到0.134%,比我們跟H35的差距更大。
我知道薩克遜不會騙我。他甚至可以說不會騙任何人。以我對他的了解,以他作爲全球性的科學權威的那種驕傲。
可是,這可能嗎?
說實在的,我從一開始就懷疑、幾乎肯定地認爲,這個H35是漢人的基因。尤其在今天,在薩克遜給我講了本研究院大第一院長身上發生的事情後,我在那一瞬間和之後邊聊天邊轉腦子的過程裏已經确定并越來越确定這一點。
我确定的前提是,從我來到這裏聽到的種種來說,我幾乎可以肯定這裏是格米達的一個生物實驗基地。如果是格米達的基地,格米達最大的敵人或者說對手是誰呢?這是每一個兩歲以上的人都回答得出來的,那當然是漢華了。誰都知道,漢華很快就會在經濟上超越格米達,成爲世界第一經濟大國,在科技和軍事上,漢華也是格米達在世界範圍内最大的對手,而且已經在許多方面超越了格米達。
可是,薩克遜卻說,他們悄悄地測了我的基因了,我的基因跟H35之間可以說有巨大的差距。這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能力或者說估算範圍了。
有一種可能性,即我的相貌和身體在我到這個細胞灘來之後已經完全地被颠覆了,或者說被改變了,那麽很可能我的基因也被改變了。
想到這一點,我仿佛看到了隧道盡頭的光線了。盡管這時候陽光燦爛,在薩克遜回實驗大樓後,我還獨自一個人在礁石旁邊的大路上慢慢地走着。我甚至在他完全消失在地平線上之後才想起來他跟我說了他要先回去了的。
一個人如果說已經習慣了陽光,他可能在陽光底下看不到陽光,甚至眼前是一片黑暗。我就經常感覺自己處于這種狀态。我在陽光下經常有身處黑暗的隧道中的感覺。也就是說,我經常不知道身邊發生的是什麽,我在幹什麽,我應該往哪個方向去繼續我的思索。所以,我在想到某一點的時候會有看到隧道盡頭光線的感覺。看到光線不見得是好事,但我覺得,看到總是勝過看不到,勝過眼前一片漆黑。
可是,我忽然想了起來,薩克遜說,他跟盎格魯也測過、而且在測我的基因之前就已經測過他們的基因了。而他們恰恰是被修改成了東亞人的相貌或者身體。而且,他們的跟H35的差距也是非常大的,超過幾個大聚類之間差距的0.1%了。即使他們不是變成了漢人的身體,那也應該在漢人的附近,差距絕不可能這麽大的。
歸納起來說:無論是内在是或者曾經是漢人的我,還是目前的外在是或者類似漢人的薩克遜和盎格魯,我們的基因都跟H35有大于兩個聚類之間的差距。兩者顯然都遠離着H35,應該說是從兩個方面證明了H35跟漢華沒有什麽關系。
說實在的,我松了一口氣。我最怕的事情沒有發生。
我有些不好意思。真的,我想,我這種想法有些卑鄙,至少不夠君子。即使被作爲陰謀主攻方向的不是漢人,不是我的同胞親人,可總是人類的一支啊。難道就能容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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