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實驗室裏,我其實隻是做這兩位的助手的工作。拿拿這個,遞遞那個,在電腦上訂各種東西,然後,在各種東西送來之後進行編号和分類,再就是,他們兩個,尤其是薩克遜做了什麽東西之後,幫他們歸類,把不同的瓶子放到不同的地方去,并進行登記,貼标簽。
可是,漸漸的,事情變得本末倒置了。
他們越來越多地讓我做主力的活,比如給動物動手術的事情,到頭來都交給我來做了。也就是說,他們自己反倒不做了。
他們兩位的研究方向變了。他們更多地做的是體外試驗,即不以動物爲樣本的試驗。
我有時問他們,他們用來做試驗的都是什麽,他們告訴我是人的基因。他們用的基因來自标着不同字母和數字的瓶子。也就是說,是針對不同的基因。他們把各種基因分别跟别的東西混合,跟他們做的混合液體混合,然後注入白鼠的腦幹細胞。
我們這裏每天收到幾十種不同的試劑式的小瓶子,所有瓶子上标注的都不一樣,有些我在第一研究室的時候見過,但跟我在第一研究室裏直接做的工作沒有什麽關系,我也懶得去問。
後來,我們這裏收到的小瓶子越來越多。他們幹脆把歸類的工作都交給了我。所有的标簽都是代号式的,是字母和數字的混合。比如G打頭的是一種大類,後面有個破折号,破折号後面還有字母和數字的組合,跟我們在人世間馬路上看到的車牌有點象。舉個例子,一個小瓶子上寫着G-G2,這兩個G是不同的。我們這裏專業冰箱的數量不斷在增加。我們的實驗室不小,可是也已經放不下了,于是,研究室調整了一下,把過道對面的一個房間也給了我們,裏面放了好幾排專業冰箱,還有好幾排玻璃櫥。所有冰箱(冷藏箱)的門都是透明的(當然都是沒有倒影的,這個特殊黑科技在這裏的任何地方都不會被忘記)。
後來他們也不要我做動物手術了。每天我的事情就是往這些冰箱和櫥裏放東西,取東西。當然,有些東西是他們放的。
也許聽起來就點枯燥繁瑣。但我覺得還是要說一下,否則不好理解。
一開始,我隻知道,面對面的冰箱和玻璃櫥各兩排,一邊是進的貨,也就是從外面送進來的原材料,另一邊是那兩位做了某種混合後放進去的。冰箱和玻璃櫥上方都貼着字母和數字的組合。比如上面一排标注的是G,然後下面一排比如是G-F,或者G-K。還有V打頭的,那些卻不細标,隻有一排标簽,比如V1,V2,V3,V4,V5, V6,但在冰箱或玻璃櫥裏卻必須按字母和數字順序排。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标注爲X打頭的。放進取出的東西也有字母和數字混合的順序。
我問他們這些東西都是些什麽,是按什麽規律排列的。他們倆一開始都不願意說。我不知道是保密紀律規定的還是其它什麽原因。他們隻說,你隻管放和取,不要放錯地方就行。
做了幾天後,我就說了:你們什麽都不跟我說,放錯取錯是早晚的事。
薩克遜停下手裏在做的事情。然後轉身過來對我說:你是個聰明的年輕人。你先說說你的猜測。
我說:猜就猜。我覺得,G打頭的應該是基因,V打頭的是什麽呢?我猜是病毒的縮寫。
他說:沒錯。就是這樣。我們收到的是各種人類基因,也有個别的動物基因。上面說這些事情隻做不說,就連自己實驗室裏的人也不能說。可是,其實我跟歌兒(他總是稱大媽盎格魯爲歌兒)商量過了,我們自己一個實驗室裏的人還保什麽密啊,保密的結果,就象你剛才說的,反而會是出錯。這是一個細緻的活。再說了,我們自己也不知道讓我們做這些事到底是要幹什麽,我們也是被保着密的。
歌兒盎格魯顯然不耐煩了:行了行了,還是我來說吧,講那麽多開場白有什麽意思?
她說:簡單地說,波伊。
我說:錯,我叫波曆,這是我這裏的名字。
其實他們最近一些日子都在故意地叫我波伊,就是男孩的意思。
她說:好吧,波伊波曆(她幹脆混合着叫了),我跟你簡單地說一下。大的G1是基因組,G2是蛋白質,G3是堿基,G4和G5就是這幾種東西的混合體。V打頭的,就象你說的,是病毒,各種病毒。
薩克遜說:都是我們研究院裏研發和挑選出來的。
她說:是你說還是我說?
他說:你說你說。
她說:真是的。這裏又有哪一種東西不是本研究院研發出來的呢?不管那麽多了。對了,我說完了。就這麽些。
我說:不對。太簡單了。那麽破折号後面的字母和數字又是什麽意思呢?
她說:簡單地說,這我們就不知道了。你至少得去問波伊阿爾貝特。
他說:真的是這樣。我估計阿爾貝特也說不清楚,不管是不願意說或者不敢說。
她說:行了。你少說兩句不會在今天死去的。簡單地說,基因後面的,也就是你說的破折号後面的字母,我們的理解,隻是我們的理解,是世界上幾大基因集團,簡單地說,幾大種族或者說民族集群。至于爲什麽是這麽些,有什麽依據,那就不要問我們了,我們跟你一樣,不是搞基因的。至于這些字母後面的那些數字,我們也隻能猜,那是大基因集團下面的細類。
我說:那麽V系列的又是怎麽回事呢?
他說(漢語有這個好處,你隻要注意我寫的TA是人字邊旁還是女字邊旁的就知道我說的是誰了):波伊,你不覺得你問得有點施丢皮德嗎?你也看到了,那是四位數的編号,我們不是搞病毒的,怎麽會知道這些編号是什麽意思呢?
我又問:那麽那些X或者其它字母打頭的又是什麽意思呢?
他和她同時說:那是些混合體。
我發現了,也許是這兩個人在一個房間裏一待就是十幾年的原因,他們兩個人說話經常會不約而同,而且說出來的會是同一句話。有時候,我會忍不住笑出來。這回我沒有笑,因爲我很想聽到更多的内容。
我說:你們從早到晚忙得不得了,這個瓶子那個瓶子地混合,攪拌,搖動,這個房間到那個房間來回走,到底是在做什麽呀?
他們兩個人要不一起說話,要不就一起不說話。這回是他們都不說話了,而是相互看着,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然後,她和他同時說:你跟他說吧。
這回我真的笑出來了。不過我馬上收回了我的笑,我說:受累。薩克遜說吧。
他說:幹脆跟你說了吧。其實我們也不知道這是要幹什麽。你别急,聽我說下去。
她說:就你啰嗦。我來吧。簡單地說(我早就發現了:她很喜歡說“簡單地說”),上面給我們的任務是,我們做成各種混合體,包括把各種病毒、老鼠腦幹細胞和各種人的基因混合在一起,做成各種不同的試劑,然後注入到各種基因裏去。一是看有什麽反應,作用,但這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看,是否會對不同的基因有不同的作用。
我說,這也太盲目了吧,這該有多少個排列組合啊。
她一拍大腿,可是話卻被他搶去了。我已經掌握了他們倆的特點,你要想聽到什麽,就要造成讓他們倆搶着講話的局面。就象現在這樣。
他說:對啊,你說有多少個排列組合?
我說:無數,無窮無盡。
他說:對啊。
她把話搶了過去:别說那沒用的,這麽說下去到天黑了也說不到頭。應該說,是無數,但也是有數的。上面要我們隻做到一點,即我們要找到一種或多種組合試劑,含老鼠腦幹細胞的,也含别的病毒什麽的,這種試劑對一種基因大組的人有作用,但對其它基因大組的人不起作用。
我很驚訝:這是爲什麽?受累。我換個問題,這是哪個基因大組?
他說:上面關照過,這才是絕密裏的絕密。
她說:别賣關子了,已經說了這麽多了。我告訴你吧,波曆波伊,那是H組的。
我說:H組是哪個種族或者民族群的基因?
他和她說:你問我們,我們問誰?
他說:我們不是搞基因的。即使是搞基因的,也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搞清楚的。
她說:這個問題我估計在這個研究院裏也沒有幾個人能告訴你,即使他們能告訴你。
薩克遜原來是個脾氣好的人。可現在他成天罵罵咧咧的。動不動說“稀特”。盎格魯對他的态度變得越來越小心翼翼。
他說“稀特”的時候,有時候是實驗失敗,但更多的時候是成功了,應該說有進展了。跟他們一起操作一段時間後,我覺得我已經知道這麽做的成功之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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