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門口,她說:就是這裏了。
她見我愣在那裏,就敲了兩下門。
門開了。我的記憶全部被那個滿臉胡子的臉激活了。這個滿臉大胡子的人笑了,他笑着說:找我嗎?
我說:是的,我找你,區長。
他這才把眼光轉到我這裏來。他的眼光裏有一種被打擾的不快。我知道,他剛才笑着的眼睛是對着這個女孩子的。
女孩子說:我的任務完成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是看着我的。她的眼睛同樣在笑。
然後這個女孩子就離開了。
我完全忽略這位叫阿爾貝特的領導那種不屑的眼神,我之後感覺到,他好象忘記了我是誰了。我直截了當地問他:區長,你知道克裏斯被警察帶走的事嗎?他說:不知道。這種事不需要通過我的。然後他又說:你是說克裏斯?我好象聽說過這個名字。我說:你知道他剛剛完成了一個幹細胞領域的重要發明嗎?他說:對了,好象昨天有人跟我說起過。我說:是維利蒙嗎?他說:對,我想起來了。他昨天跟我提到了克裏斯。但他今天又提到了克裏斯。昨天和今天說的話不太一樣,甚至完全相反。
我說:克裏斯明明完成了重要的發明,可是他爲什麽還會被淘汰呢?
他說:淘汰?噢,我想起來了。昨天維利蒙來說不能淘汰那個克什麽斯了,可是今天早晨一大早他又來了,說需要被淘汰的仍然是那個克什麽斯。
我說:克裏斯。他說了爲什麽嗎?
他說:年輕人,到此爲止了。我沒有義務回答你的問題。但我可以告訴你,因爲我想起來了,完全想起來了,維利蒙的出爾反爾、今天的話推翻昨天的話是完全正确的行爲。我隻能告訴你,政治高于業務。
我說:政治?他是涉及什麽政治問題了?
他說:你可以走了,年輕人,我從來沒有對哪位男下屬說過這麽多的廢話。你還記得我們研究院的《工作章程》吧?不該問的别問。你走吧。以自己的名義,想想自己。
然後他低下頭去不再看我。
我走出房門時,聽到他在我身後說:昨天在酒吧跟那個克裏斯聊天的人是你吧?我知道你,波曆。我知道你幹得不錯,甚至大有前途。可是,如果交友不慎,那可是危險得很的。
我轉過身去,可是那門忽然就加速地在我剛轉過去的面前關上了。關得很重。
這門還會在關的過程中加速?我想。
昨天,酒吧?我又想。
昨天我在酒吧裏喝得很醉。克裏斯也喝得很醉。我都說道不清我們喝了幾瓶馬頭人了。說實在的,我連是怎麽回到我的宿舍房間裏的都想不起來。俗話稱這種狀态爲斷片。斷片之前,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我跟克裏斯在讓我們秒濕然後不知道濕爲何物的暴雨中的奔跑,再就是,我當了一名最出色的聽衆,幾乎沒有打斷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克裏斯的叙述。
看來是,而且一定是禍從口出。這個區長、這個阿爾貝特還有亮點,他其實告訴了我,克裏斯剛剛死裏逃生接下來又由生入死的原因就在昨晚我跟他的聊天中。
這首先說明了一點,即那個一号酒吧,看似隻有我們兩人和一名吧台男生,卻其實沒有任何秘密可保。也就是說,有人在别的地方聽着我們的聊天。
可是,究竟是聊的什麽内容犯了大忌呢?
說實在的,我實在理不出頭緒來。我隻記得他說了他的事情,也說到我的事情,更多地說到這個地方的事情,即他在這裏的歲月裏東一點西一點道聽途說來的事情。
我挖空腦子,隻想到一些零星的。
一件事是跟我相關的。他說,他聽别人說,我是一個超級大人物的兒子。他說這話的時候,我還是清醒的。我差點把剛喝了一嘴的馬頭人給噴出來。我是說,我幾乎大笑起來。我的爸爸在我出生前就是一個中學教師,隻不過是一個略有些名氣的中學教師,相當于模範教師或者特級教師那種。可是再怎麽特級,他也隻是個中學教師。在我出生後,他叢來就沒有在我的生命裏缺席過。
我對他說了幾句以上内容的話。他說:或者你是某人的私生子。我說,我倒希望是的,這樣我可以不用那麽費勁地活着。
另一件給我印象比較深刻或者說相當深刻的事情則是跟我們的生命科學相關的,也是跟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個地方相關的。
他說:你應該知道,我們這個世界是禁止克隆人的。
我說:我知道啊。國盟有世界公約,禁止克隆人,并視克隆人爲反人類的犯罪行爲。
他說:對啊,可是你應該也知道,曾經有人克隆出人來。
我說:這我也聽說過。但後來說是查無實證。
他說:其實,這樣的事情不但發生過,而且發生過兩次,有兩個人先後克隆出人來了。原來這事是傳聞,我也隻是聽說。可是,有一次,就在這個地方,我偶然看到了一個文件,一個電子文件,裏面說到,那兩個克隆出人來的人都來到了我們這裏,身處在我們中間。
克裏斯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已經喝得頗爲迷糊已經離斷片狀态不遠了,可是這個話題我卻仍然記得,我甚至記得我當時的那種震驚狀态,我甚至記得我吓出了一身冷汗來。
别人可能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可是對我們搞生命科學研究的人來說,這可是天大的事情。
試想一下,如果将來的世界上一個人有幾個版本,一些過去做盡壞事喪盡天良的人忽然複活過來,這個世界不是太可怕了嗎?至少我是這樣認爲的。
克裏斯在我處于懸浮狀态時一定還說過許多其它犯忌的話。但僅僅我還記得的關于克隆人的人就在我們身邊的這番話,就一定是大大犯忌的。
也許,他就是因爲這個話題重新被淘汰甚至可能重新進入死亡名冊的。
至于我是某個大人物的兒子甚至私生子的話題,我是覺得不屬于有問題的話題的範疇。
至少我那時候是這樣認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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