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魯走在我的前面。這個過道走到盡頭,是一扇普通的玻璃門。當這扇玻璃門在恩魯快到達之際自動打開時,我的心飛了起來。就跟外面剛好掠過的一隻海鷗那樣飛了起來。我忽然意識到,我這是獲得自由了。我終于可以走到陽光底下去了。
室外。
恩魯走出去後,那玻璃門就在我的面前關了起來。我向它走去。可它就是不開。我用手去推那門,門紋絲不動。
恩魯又走了回來,玻璃門開了。他說:受累,我忘了。
從阿爾貝特的辦公室出來,我們走了幾分鍾了,這是這個魔法世界的同人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之前,我問過他什麽,我也忘了,可是他好象沒有聽見。我就沒有再說什麽。
說完這話,他從我身邊經過,朝來路走去。
我說:不能從這裏走嗎?
我指的是室外。畢竟,這麽多天我每天見到陽光,但那都是玻璃裏面的陽光。
他說:你是剛來吧?
我說:是的。
他說:我忘了,剛來的人是走不出去的。
我說:那,如果我跟着你呢?
他說:那好象也是不行的。
我說:我跟緊點,我們試試?
他什麽也沒說,就走了回去。
我緊跟着他,再次走向那玻璃門。我跟得很緊,就這幾步路,已經有兩次差點踩到了他的鞋後跟。
可是玻璃門不動。我站在恩魯的旁邊,并排站着,門也不動。
我往後退了幾步,那玻璃門開了,我趕緊跟上去。我跟得緊了。那門又很快地關上了,那門是往外開的,就在開了一半的時候,就已經快速地關了回來,那玻璃甚至撞在已經腦袋探出去一小部分的恩魯的鼻尖上。
恩魯摸着鼻子退了回來,轉過頭說:看見了吧。剛來的人是走不到室外去的。有人帶也不行。
他再次向來路走去。我們走到一個上面畫着有樓梯圖案的門口。他按了一下門邊的一個按鈕,門開了。這回我跟着他走進去一點問題都沒有。
門裏是往下的樓梯。
我們到了地下通道。這裏真的好複雜,有很多路口。我注意到了,每個路口都有标牌,就象機場裏的标牌那樣,寫着A、B、C等等。
拐了幾個彎後,我們走進了标着C的通道。
我問他,這裏的A、B、C都意味着什麽呢?
恩魯說:A打頭的是行政辦公樓,B打頭的是實驗室大樓,C打頭的是宿舍樓。
他帶我到了挂着C2标牌的一個門口,那門自動開了。門後就是樓梯。我就跟着他走了上去。
樓梯上方也是個門。
于是我們又回到了地面上。
他說:到了。
我看了一下,門上寫着C215。他走近C215的房門,那房門不動。他說:你過來吧。
我走過去,那門就開了。
這個房間跟我剛告别的住了(至少)一個月的房間裏面幾乎一模一樣,隻是多了一個小寫字台和一把椅子。其它,就連窗子和窗外的景緻都完全一樣。窗外也是高大的灌木。不象剛才去過的那個區長阿爾貝特的房間,那裏窗外的視野很開闊,能看見道路,其它的大樓,等等。
他說:如果你要洗個澡休息一下,那就明天上午自己到實驗室來吧。我們的實驗室,不,你的實驗室在一号研究室大樓,你找B1,然後是B108。
他不等我答複,就轉身往外走去。然後他轉過身來,對我說:對了,食堂在A2樓。
我說:等一下,我們聊聊不好嗎?
他說:聊什麽?不坐了。明天我們可能還會見面的。
我說:什麽叫可能?我們是一個室的同事嗎?
他說:現在是的。
我說:什麽意思?你要離開了?你要被調走了嗎?
他苦笑着說:調走?也對。
看我仍然在等待他的下文。他沒讓我等很久。他說:你聽說過淘汰嗎?
我說:淘汰?末位淘汰?你要被淘汰了?也就是說,你要離開這裏,離開這個研究院了?
他說:大概是這麽個意思吧。這裏有一個制度,相當于末位淘汰制。隻要有新人來,就會有同樣數量的舊人被淘汰。如果領導認爲你水平差,做不出成績,你就會被淘汰。還有就是誰犯了錯誤,就會被淘汰。
我說:那不是挺好嗎?那不就恢複自由了?
此話出口,我自己吓了一跳。我想,我就是個書呆子,經常會忘記禍從口出的道理。
可是他并不在意。他說:自由?死亡或許是最大的自由。
死亡?我又吓了一跳,淘汰就是死亡?不會吧?隻不過出不了研究成績,就會被槍斃?
他說:我也不知道。有各種各樣的說法。槍斃我倒是沒聽說過。有人說,被淘汰的人會被送到半山去。
半山?我說:那不是好地方嗎?
聽到半山這個詞,我馬上想到的自然是美麗的鹭島的富人區,那美麗的高檔的區域。
好地方?他說:被淘汰的人被送到好地方去?你以爲是那别墅區嗎?被淘汰的人?
我的第一點感覺是,他說得有道理。我的第二點感覺是:顯然,他也知道鹭島的半山。
我說:不會吧。你是從哪裏來的?你原來是哪裏人?
他說:我是安南人,我是在鹭島大學上的學。
果然,我想。我說:你來了多久了?
他說:五年多了。我覺得。這裏沒有人告訴你時間,這裏也沒有冬天和夏天的區别。我是自己這麽估計着的。
我說:經常有淘汰的事情發生嗎?
他說:不多。應該說很少。上一次是四年前了。我剛來還不到一年,所以沒有把我淘汰掉。那次好象這裏隻來了一個新人,所以也隻淘汰了一個人。是一個女士。中年人。
我說:這個中年女人被淘汰到半山去了?
他說:有人這麽說。那次也是我第一次聽說這裏有個半山的。那位女士我是有點認識的,散步的時候有時候遇見打過招呼。那幾天,我在散步時又見到了她。她一個人坐在海邊,不停地流淚,兩隻眼睛都紅了。我問她爲什麽。她說,她要被淘汰了。那時候的我跟你一樣傻。我說,那好啊,你又可以跟家裏人見面了。她說:是的,馬上就要見面了。我的丈夫和兒子已經在上面等了我七年了。我說,怎麽在上面等?上面是哪面?她看看我,說:你不知道嗎?我要被送到半山去了。半山也是在上面的。
她說話颠七倒八的。我完全沒有聽懂。可是,接下來的一幕好象就是爲我釋疑的。
我看見幾個警察過來,把她的手铐了起來,帶走了。就在我的面前。這個中年女子乖乖地伸出雙手讓他們铐上,連問題都沒有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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