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在腦子裏整理記事的時間都是早晨,上午。原因是,吃完午餐,我幾乎馬上就會犯困,犯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躺平。
然後,我醒來的時間總是在陽光幾乎照到我床上的時候。
然後是那一男一女兩個測量人沒有聲音地進來,大多數是在我還沒有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小半也有在我已經醒來隻是還不想起來的時候。
然後是早餐。運動。發呆。午餐。睡覺。做夢。
當然了,做夢的時間是自由的,也就是說,發呆的時候我有時候覺得是在做夢。而做夢的時候我後來往往覺得我隻是在發呆。
可是,從五天前開始,我的節奏被打亂了。
五天前,也就是在元年1月26日這天。這一天我記得很清楚。
因爲,測量人的用詞再次發生了變化。
這一天,男測量員拿着那個圓的家物事每對着我的某個部位或零件照一下,在報出字母和數字的組合之後,就說了一個新的字母組合。即PF。比如,他說:X1,PF。X2,PF。
當他說到O0,PF時,我已經想通了這個全新縮寫的意思。我說:perfect?
我聽到一個還沒有發出已經開始往回收的笑聲。極輕。極短促。我擡起頭來。女記錄員見到我的目光,就點了一下頭。她點的這個頭或者說腦袋上生着的臉在點的過程中飛快地變紅着。
男測量員又重複了一遍:perfect。然後他發現他發現錯了或者說被我帶偏了,便又說了一遍:PF。
這一天,也就是新元元年1月26日,我第一次發現,我在午餐後竟然沒有絲毫的困意。我又翻了30個空心跟鬥。然後呆呆地看着外面高高的灌木上方立着聚着然後不斷地有飛起有落下的海鳥們,直看到太陽偏到了左側的灌木上方,讓那裏發亮。然後我看到了天空上的紅光。
然後我聞到了飯菜和那個苗條女黑人混合的氣味。這種混合挺好聞的,就象是女黑人味道也是菜的組成部分。我轉過頭去,看到她在門框那裏,居然對我鞠了個躬。
好象是她鞠躬的作用,在那個瞬間,我這個極簡空間一下子亮了起來。
房頂整個的亮了。
我對她還以鞠躬的動作,她并沒有看見。因爲她已經消失在牆壁後面了。我發現自己也在鞠躬,甚至并沒有覺得奇怪。我覺得奇怪的是她,這個性格頗有些可愛的女黑人,這個身材魔鬼、面孔典型的黑人女孩子,破開荒地給我鞠了個躬。
可是,在我的房間裏,在這個極簡的空間裏,我能夠做的事情實在有限,除了洗漱,吃喝,上廁所,就隻剩下睡覺、做夢和發呆了。
接下來又發生了兩個變化。第一個是,男女兩位測量員加記錄員從此不再是每天來了,甚至不是隔天來。準确地說,在1月26日之後,他們隻來了一次,那就是昨天,1月31日。第二個是已經發生的隻是進一步延續的變化,即,從1月26日開始,我再也不睡午覺了,根本就睡不着。
昨天,他們男女二人進來,所有的測量和記錄語言的第二部分都是PF了。
他們走出我的極簡空間時,我看到那女子在門框外面轉過身來,我聽到那男的叫了一聲納絲林。然後她剛轉過來的身體在正在完全合攏着的牆或門的最後縫隙裏又轉了過去。
她的名字叫納絲林。我想。她也許想跟我說什麽。
後來,幾天後,我回憶起這個轉身,想:她大概是想跟我告别。
可是,最開始的時候,這個男人不是叫這個女人夏娃的嗎?難道這個女人有兩個名字?或者一個是名,一個是姓?或者,兩個名字裏有一個是這個男人對這個女人的專屬昵稱?這都很正常,沒什麽不正常的。
我沒有再見到這男女兩個測量員加記錄員。以後也沒有。
第二天,早晨,隻有我在洗漱時早餐車推到了固定的位置。
中午,我聞味轉身,看着那黑人女孩子推着午餐車進來,又推着早餐車出去。
她推着早餐車出去後,已經合成牆的門再次開了,我看到她站在門框外,又對我鞠了一躬。
我說:納絲林。
我不知道爲什麽我會在這個女黑人姑娘的身後說起納絲林來的。或許是想起了那個女記錄員有兩個名字。或許是觸景生情?
可是,這個女黑人竟然呆呆地看着我。
我說:受累。我叫錯人了。
她說:沒錯。
門再次合成牆後,我忽然笑了出來。
我不是第一次聽見她說話,但她之前說的是我聽不懂的話,或許是高盧語。這是她第一次用昂語對我說話。
我不知道我爲什麽會笑。可是,如果這個女黑人也叫納絲林,跟前面那個記錄女一樣,那也真的是巧了。而我會在她的面前叫出納絲林這個名字來,那是巧上加巧了。
這些天,自從1月26日以來,也就是說自從我午餐後不再陷入漫長的午覺中之後,這個女黑人納絲林在送完午餐後會消失到天色黑下來,然後随着她推送晚餐車進來,就在她踏入我的極簡空間的一刹那,我的房頂就會亮起來。我的房頂的燈不是一下子大亮的,而是慢慢的。這個慢慢其實也挺快。我觀察過,這種亮起來跟室外的暗下來完全同步。
可是這一天,什麽都變得不一樣了。我說的是午後,即我吃完午餐開始對着窗外發呆的時候,我聞到了身後的牆裂出她的氣味來。我驚訝地回過頭去,看到的是她那張熟悉的油黑的臉。陽光已經不在我房間裏了,但外面很亮,還是正午時分。所以不存在随着她的踏入我的房頂亮起來的事情,可我看到她油黑的臉上的兩隻眼睛發出光來,尤其在我不自覺地叫出她的名字納絲林的時候。
她手裏托着一個托盤,托盤上整齊地疊放着一些衣服。她用昂語說:波曆哈特,請你把這些衣服換上。
我的驚訝不是言語可以表達的。
首先,她竟然開口對我說話了。這是她那天不自覺地說了簡短的“沒錯”之後再次對我說話,但這是一次完整的說話 。其次,她直呼我爲波曆哈特。波曆這個稱呼這我本來已經習慣了,因爲那男女兩個測量員每天都這麽稱呼我。我本來有些抗拒這個名字,因爲我有我的名字。我被完整地稱爲波曆哈特卻是第一次。波曆在這個世界上有無數個,比如某王國的某王子,可是波曆哈特卻是我喜歡的魔法世界的人物。這難道是我完整的姓名?
而她,這個女黑人,第一個用這個完整的姓名稱呼我,她作爲一個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話的人,告訴了我我的新姓名的來源,真的好讓我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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