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這個臨近半夜的時候,不可能在這裏又增加了一個新的航班的候機的。
而且我聽到廣播裏一個美麗的女聲,它美麗,一部分原因它說的是我們美麗的漢語。這個美麗的女聲在說:現在請大家登機,請頭等艙、商務艙的乘客先行通過。然後,她當然用昂語又說了一遍同樣的話。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到達我的候機區的過程,就是看着候機區全體集結的過程,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漢華的非漢華的,他們全體都站了起來,用最流利的動作排成蜿蜒的隊列。真的是全體,隻一瞬間,已經沒有坐着的人了。
顯然,大家都失去了耐心了。
簡直要讓人理解成,大家都在等我。等待我的歸來。
後來我反複地想過反複地得出結論:這個航班就是是爲我定制的。
誰的命就是誰的。
好幾個人脫離隊列向我迎來。不僅有年輕人如海浪、若雪,也有年齡大的或比較大的如羅莉教授,還有好幾位我還叫不上名字的。我真的有些感動了,那是一種自然的反應。這是我略有些濕潤的眼角告訴我的。
他們紛紛向我提出問題。他們向我提出的問題卻不是關于我的。他們的問題其實是一樣的:他怎麽樣了?紀先生還行嗎?
隻有一個人向我提出的問題是關于我的。而這個人很讓我意外。他竟然是戴秉讀,一個平時不怎麽說話,更幾乎沒有跟我說過話的人。而他的問題竟然是:你還好吧?
問話的人和問話人的問題都讓人意外,非常意外,但他接下來的問題和動作更讓人意外。他的下一句話是:我不行了。他的下一個動作是軟軟地倒了下去。幾乎是跟之前紀印一模一樣的動作。都是軟軟的倒下去,而不是怦然地倒地。所以,當我反應過來,當我的手觸及他的時候,他已經完全地倒在了地上。跟紀老師一樣的還有一點,就是他是倒在我的腳下的。準确地說,是他的腦袋是順着我的右腿滑落的。
跟紀老師之前不同的一點是,戴老師倒到地上之後,他的腦袋軟着陸之後,他的嘴角溢出了許多白色的泡沫來,從兩邊的嘴角同時溢出。
其它方面、接下來的情況,就跟紀老師一樣了。泡沫湧出後,他也沒有了動靜。
有手伸向他的鼻子那裏,是一隻年輕女性的手。我甚至沒有擡頭看手的主人是誰。但我覺得我知道。
汪若雪說:沒有呼吸了。海浪已經奔了出去,顯然是呼叫救急人員。
很快,醫生來了。那醫生做了之前同樣的動作,聽心髒,按胸口,再聽心髒。然後他說:快擡走。我問他:怎麽樣了?他轉過身子看着我。他說:又是你?
還真是的,又是我。偏偏又是倒在我的身邊,甚至可以說是倒在我的身體上。而且,比之前紀老師的情況又多了一個情況:他在倒下去之前還說了一句或者兩句很輕的輕到隻有我聽得見的話。
這回警察來得比較晚。在機場電動救護車開走之後電動警車才開來。我是掃描了機票走進去之後聽到後面的動靜回過頭去才看到警車的。
在我走到往下去的電動扶梯口時,我看見警察們正在向場地那裏的幾個機場工作人員問話。
在通道裏走向我們的飛機時,在走上我們的飛機時,在飛機過道裏,在把拉杆箱放到行李架上時,在說在不好意思坐下來時,在坐下來之後,我一直在想,現在飛機還沒有起飛,我完全可能被警察帶下去。至少要了解情況吧。
我心裏一直念叨着,可别再折騰了。
很多年後,我的想法卻是,那時候如果再折騰一次,也就是說警察在最後那一刻把我帶下飛機去,一切都是兩個樣子了。
可是沒有,警察沒有到飛機上來。飛機的廣播裏也沒有要誰下飛機去。廣播裏甚至說:艙門已經關閉,請乘客們收起小桌闆,系好安全帶。一個優美的女聲,說的是昂語和漢語。
當飛機開始滑行時,我終于松了口氣。然後,我發現我的左手捏着的是另一隻手的手背。我趕緊抽回了手,說:對不起。怎麽是你?
手背的主人是海浪。他說:我跟你說過的。我說:說過什麽?他說:我跟你換一下座位啊。
說過嗎?好象是的。應該是的。隻是我當時的注意力完全缺席,或者說完全不在這裏。
是的,我的座位應該是B,可我現在坐的是C,B座上現在坐着的是海浪,A座,也就是靠窗的那個座位,腦袋斜倚在小窗和椅背的角落裏對我撅着嘴的是汪若雪。
當時海浪好象是說了,你就坐這兒吧。他那時已經坐在了B座,也就是汪若雪的旁邊。當時我就這麽坐下了。
現在明白了,覺得也好,甚至更好。省得小姑娘老在那裏挑逗,省得自己心裏産生對不起自己的不應該有的意念,再說了,黃和汪,兩個姓氏押韻年齡相當的年輕人,其實我倒是真心願意祝福他們的,我覺得蠻般配的。現在汪的腦子還隻裝着一個它不應該裝裝了也沒用的人,也就是我,但等她想明白了,她會感謝我的。
看來我們是逃脫地獄魔咒了。說這話的人跟我隔着過道。當然了,他就是最早提出20年前馬航20年後牛航的驚悚預言的病毒研究人童城。我看了看我的手表,11點04分。也就是說,現在是C034年3月7日23點04分。也就是說,距離魔咒裏約定的3月8日還有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而,現在我們乘坐的牛航飛機已經在滑行了。它滑向起飛的跑道。還有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怎麽也滑到了。
童城旁邊的女生說話了:行了你,盡說廢話,惟恐天下不亂。
這個說話的女生是羅莉教授。而我的同事雲吳從羅莉教授的前面探出頭來,還對我點了點頭。
少了兩個熟人或者說我們認識的人,研究基因的紀印和研究病毒的戴秉讀。兩個當時都忽然地倒下并且都失去了呼吸甚至所有生命體征的人。
他們還能活過來嗎?這話不是我想着的,而是我聽見的。說話的人是跟我中間隔着一個黃海浪的那個女孩子汪若雪。
那話的對象是我,這是明顯的,可是回答的人是海浪。他說:但願吧。否則真的慘了,他們家裏人應該明天一早在申城機場等着他們的吧。
一切順利就好。說這話的人是我右邊跟我隔着過道的童城。
不知道爲什麽,這個童城,前幾天沒有什麽感覺,這回,從到奧曼機場開始,他說的話好象每句都讓人的心吊起來。說不清是怎麽回事。本來,一切順利就好,是一句普通話,很普通的話,可是聽着怎麽好象有另一種意義,有一種讓人說不出爲什麽會有一種驚悚感的回音。
好象爲了是迎合我的這個感受,童城這個“順利就好”話聲剛落地,我們的飛機就停了下來。
飛機在滑行時停下來是常見的事情。
可是停這麽長時間就不常見了。
停這麽長時間而沒有廣播通告原因或者安慰乘客們就更不常見了。
有人在我身後嘟哝了一句:這是幹什麽?要查案子嗎?
說這話的是我們申城第一幹細胞研究所的同事雲吳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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