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怎麽這麽巧

(時間:-4小時前後)

怎麽那麽巧?有一個女人的聲音是這麽說的。

可是牛是牛,馬是馬,風馬牛不相及的原理不懂嗎?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他們倆人站在一起,而且挨得很緊,有點夫妻相。

我這才發現,我們這個圈子一下子由小變大了,周圍站了很多人,就連羅莉教授他們的那排椅子後面背對着羅莉教授她們的人也都站起來面向我們這裏了。

其中就有一位是我剛認識或者說知道了是誰的,而他就是在背後那排椅子那裏從坐姿改爲站姿從背對改爲面對我們的。他是漢華基因研究中心的研究人員。

他說的是一句普通話,不是國語的另一種叫法普通話,當然也是,他是用國語講話的,我隻是想說他的話很普通。

他說的是:這個世界是偶然構成的,你以爲有馬就必然有牛,馬航失聯牛航也會失聯嗎?而且恰好就在20周年紀念日這麽巧的時候或者說日子裏?

他的名字我聽一遍就記住了。他的名字是黃海浪告訴我的。

其實海浪不是告訴我,而是告訴當時在我旁邊的汪若雪的。我隻是被順便帶入的聽衆。

那天,我和汪若雪還有我們的同事雲吳往酒店外面走,早餐後,早晨8點多,是去散步的意思。黃海浪是追上來的。就在那天早晨,他主動占據了我們這個四人小餐桌的第四個位置,跟我們正式認識了。

早餐後,距離大會開幕還有一個多小時。我們就往外走了。我說我想到外面海邊走走。我不是故意說的。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一點的故意。也許我對這個女孩子的感情并不僅僅是拒絕的,甚至内心裏可能不是拒絕的但意識到應該要拒絕的。

所以,汪若雪就說一起走走吧。雲吳老師也跟了出來。

海浪在餐廳門口遇到了熟人。他跟那熟人隻聊了一小會兒,就追了出來。

海浪真是一個目的明确、且任何時候的任何行動都圍繞着目的的這麽一個人。

這麽說吧,他直接就插入到了汪若雪和雲吳的中間,他的動作是那麽的自然,好像他就是一朵雲彩,就這麽飄了過來,就飄在了兩個人的中間。當然,更合适的也許是反過來說,他直接就穿插到了兩個人中間,就象這兩個人隻是空氣或者隻是雲彩一樣。

他說:你們知道他是誰嗎?

我說:剛才跟你說話的那位?沒見過。

他說:他可是我們基因界的名人呢。

雲吳說:他年齡不大,看上去。

他說:您不也還不到五十已經當上教授了?他跟您年齡差不多,不過還沒有當上教授。他的名氣不是因爲他的職稱或者成就。

他看了看他旁邊或者說夾在他和我中間的女孩子汪若雪,看到這個女孩子的眼神并不在他所在的右邊而是在我所在的左邊,有些失望。

見我們都沒有再提問,他隻能自說自話:他的名氣來自于他的名字。他跟我一樣,是研究基因的,在漢華基因研究中心工作,他的名字叫基因。

基因?你編的吧。汪若雪說。

他見接他話的是汪若雪,高興的表情馬上溢在了臉上:有假包換。他就叫基因,隻不過是紀律的紀,印章的印。我們基因召開學術會議,主持人提到他的名字,全場都會爆笑。

汪若雪不屑地說:這有什麽好笑的?現在大老虎,小老鼠,叫什麽的都有。

我也覺得,雖然這有點巧,可是在所有人都給自己取外号、有的外号還很可笑的今天,這事情真的很普通。

這個紀印說的“普通話”聽上去确實普通,但讓我們和圍繞着我們的人們顯然地更睡醒了一個層次。大家一下子轟然了,我是說,大家幾乎都在說話了,沒有先後順序,幾乎同時都在說自己的話導緻誰的話也隻有自己聽見這麽一種情況,也就是說,隻聽見轟轟的聲音,聽不見内容。我說“轟然”,就是這個意思。

當時,我覺得這位基因先生的話确實很普通,沒有任何不普通的地方。

也是很多年後,在發生了很多事情之後,事情把我推到回憶裏而且恰恰推到這個回憶裏,我忽然也同樣地發現,這話好像并不普通。

好像他知道點什麽卻又要表明自己不知道。

甚至,他好像也是在啓發揭示。

跟那個戴秉讀一樣,或者說類似。

說起紀印和戴秉讀。他們的事迹還真的是有重合的地方。

說起來,也是海浪的發現。

或者說,是他到我們這裏參加聊天,要沒話找話而不斷找出來的發現之一。

就是大會第一天的自助午餐,海浪又找到了我們這裏,發現我們這桌除了我、汪若雪和雲吳外,還多了一個高盧人。他先用昂語,然後改用高盧語對那高盧人說了什麽,那高盧人竟然站了起來,端着他的吃食走開了,去了旁邊那桌。他就大聲地說:麥爾西,麥爾西博古。

他後面說的麥爾西我懂,我知道有一種香水就叫這個。這句高盧語是謝謝的意思,我也是知道的。

他竟然會說高盧語,哪怕是一點,反正我們聽不懂,不知道他說得是否标準,但也是一種本事呢。他用得着叫得那麽大聲嗎?這是叫給那個高盧人聽的嗎?我看了一眼汪若雪。她并沒有什麽反應。因爲她好像在想着什麽,然後她用那種想着什麽的眼光看的是我。

然後他就說了他的發現:你們沒有發現一個秘密嗎?

汪若雪這回不上他的當了,仍然埋頭吃着她面前的盤中餐。

他不管這些,拿出非得讓你理我不可的架勢來。他說,這回目光和嘴巴是朝着我這裏的,因爲反正汪若雪也不擡頭:坐在你旁邊或者再旁邊一點的那個不是教授的老人,他叫什麽來着?

我說:你說誰啊?戴老師?他不算老啊。

他說:對對,就是他。他叫什麽來着?

我說:戴秉讀。

他說:對了,正确。問題就出在這裏了。他是研究病毒的對不對?可是,帶病毒,他自己是帶病毒的,他還研究什麽呢?難道是要戰勝自我?

他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我沒有笑。可是汪若雪卻噴飯了。到底是年輕人,女孩子。

看到若雪這樣的反應,他這回真的得意了。他舌戰群雄是那天下午的事情。要在那之後,他也用不着這樣挖空心思來讨好和接近我們了(語病。“我”隻是“我們”的一個附帶物件)。

我發現了一個現象。其實不是發現,是我感受到的。

那就是,忽然之間,什麽聲音都沒有了。這個世界從轟然到寂然,一點過渡都沒有。

一開始我以爲是我的精神出狀态了。可是,我确實看到所有的人的嘴巴,我周圍的所有嘴巴,都沒有在動,有的張開着,半張開着,可大多數嘴巴是合着的。

這就象是聽覺世界的一個黑洞。大家都掉了進去了。我敢說,這是真實的。

許多年以後,我仍然覺得這是一個難以理解的現象。不知道這個現象應該屬于生物學、精神學,還是某種我們不知道的學科。

是恐懼感嗎?不知道。我真的說不上來。至少我自己沒有感覺到恐懼。

然後,就象有的交響樂裏,聲音開始微弱地浮上水面,漸漸加強。

我聽到各種聲音。有的說:迷信!這種東西也會相信?真是服了。說這話的人裏面好像有羅莉教授。有的說:馬航失聯10周年都沒有發生任何事情,難道20周年反而要發生什麽嗎?沒有邏輯。這種聲音裏,我聽到了海浪的嗓門。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從記者的包圍圈裏自我拯救了出來,也來到了這裏。有的說:我們距離3月8日還有幾個小時呢。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不是嗎?我聽到這裏面有雲教授的聲音。

聲音在加強着,但再也回不到當初童城那顆語言炸彈剛扔到人群裏時的那種高度和強度了。

然後人都走開了,聲音飄散開去。我甚至重新聽到一些孩子奔跑嬉戲的聲音,包括笑聲。

沒有人哭。

因爲沒有哭的原因。

至少還沒有。

也許一直的,始終的,會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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