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按下回車鍵吧。返回到跟0的距離近一些的地方,或者說回到當時。
時間是C034年3月7日傍晚,地點是牛德堡首都奧曼。
準确地說,時間是3月7日時間飛快向前移動的那一刻。說是飛快移動,是相對于奧曼馬路上的無限緩慢而言的。在我的感覺裏,好像一下子從地獄裏湧出了無數的人,填滿了奧曼的馬路。
其實,全世界的馬路都被填滿了。尤其是我的城市申城,這個世界上居民和非居民人數位居絕對前三的超級大都市。那是從三個月前開始的。當國際醫療健康署署長含着眼淚宣布本次疫情在世界範圍内徹底結束的時候,在他宣布完後正式抹眼淚的時候,電視台播放了全世界的鏡頭,所有大城市都在放焰火,全世界都在等待這個終極宣告。
是的,這個繼布岩超級流感之後被稱爲超二流感或者超級流感2.0的疫情,在肆虐世界5年半之後,終于拉上了帷幕。
然後,全世界的人就都湧上了街頭。尤其在我們申城。那天晚上的熱鬧,真的是叫翻了天了。
接下來的是全世界的報複性逛街,報複性旅遊,報複性消費。許多國家甚至宣布學校放假,可停工的公司停工休整。于是,全世界,到處都是人。
國際醫健署很快地作出決定,盡快召開全球的超二流感疫情總結大會與相應科技發展獎勵大會。
這就是我們這次來奧曼參加的國際會議。
疫情爆發後這五年多時間裏,國際學術會議開過,可是會場從來就沒有坐滿過人。許多人是在視頻上參加會議的。尤其是我們漢華的,基本上都是視頻參加會議。
而這一次,可謂盛況空前。
會場設在海濱的國際會議中心,會場本身就夠大,1500個座位座無虛席。而旁邊的移動牆也全部移開了,湧進來的全世界的記者恐怕也有1500個人。
三個月都快過去了,奧曼街頭的熙熙攘攘一點都沒有退潮的意思,加上這本來就是個海濱度假聖地,雖然不是旅遊旺季,但仍有超多的旅客湧來。
我們離開酒店已經夠早的了。如果不是這個小姑娘拖拖拉拉,化個妝用了兩個小時,我們早就到機場了。
這個小姑娘叫汪若雪,是我的同事,比我小十歲,今年26歲。她是去年底剛被我們研究所接收的。
我是心急如焚,她是心花怒放,我覺得。盡管她沒有這麽說,不時也表現出糟了今天趕不上飛機了的焦急的樣子,但我知道她那是裝出來的。之前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如果我不等她,她就不走了。我這個人最看不得眼淚,尤其是女孩子的眼淚。我說:我等。可是這個我等,等得我心都揪起來了。
我的心揪了起來,是因爲我腦子裏全是素華和可可以以,本來今天半夜就可以到家,把她們三位女士全部吻一遍的,而現在飛機就快要起飛了,我們還緩緩地推進在奧曼街頭。
她心花怒放,我覺得是因爲她腦子裏全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知道那裏面包括我,甚至主要是我。
她剛說完,飛機要趕不上了,接下來那句是,這裏我還沒有怎麽玩過呢,明天早上可以去遊泳。程哥哥,你說呢?
我什麽也沒說。我的心要爆炸。
然後我說了:這幾天早上我們不都遊過泳嗎?
她說,那是趕時間的,上午要開會。明天我們可以在海裏泡上大半天。
我說:泡個鬼。
她嘻嘻一笑。然後說:看呀,那個老外爬到車上去了。我說:你自己也是老外。她嘻嘻地笑着,笑到我不得不把她推開。
我本來要坐在副駕駛座上去的,硬是被她推到後座,然後她又擠了進來。
我當然知道這個小姑娘心裏有我的。一進所,見到我第一眼,我就感覺不對勁。她的眼光。配上她那微微蠕動着的似乎随時在醞釀着要開啓的嘴,那有點要吃人的意思。
我不知道我有什麽吸引力。我問過素華。素華說,你就是長着一副好人的面孔。
可我知道汪若雪這個小姑娘其實很有吸引力的。自從跟素華結婚後,或者說自從我跟素華開始談朋友後,我對年輕女性的觀察力強多了,誰好看誰不好看也還是能分辨的。她一到所裏就有好幾個人每天找機會向她靠攏。
年輕小夥子向她靠攏的不在少數,而且不局限于我們研究室。
可是她偏偏要向我靠攏。
我跟她說了,我不好這一口,我說的是她讓我吃的話梅。我說這是小姑娘吃的東西。第二天,她帶來一盒進口巧克力給我,名牌,她說,這 可是巧克力界的老大,瑞美。我讓她拿走她不幹,我就放在實驗室桌子上宣布大家都可以吃。她瞥了我一眼,眼睛裏卻沒有氣。反而有一種微笑。好像是她是面對一個小娃娃。
她叫我程哥哥。我說,對不起,我姓章,不姓程。她說,還是程好聽。你想啊,如果我叫你章郎,聽上去就象帶着蟲字旁的,不惡心嗎?我說,那你也得叫我程叔,至少把兩個哥字删掉一個。兩個哥聽着肉麻。她說,一個哥不好聽。你别管那麽多了,叫什麽人什麽名字,是叫的人的自由。對不對?
還對不對?這種自說自話的精神,差點讓我笑出來。
當然,對她,我什麽時候也不能笑出來。不能鼓勵。不鼓勵都夠嗆呢。
她幾次約我吃飯。她說,晚飯不方便,我們到附近吃個午餐也行。
百般被纏之下,我終于應了一次約。而且就是跟她去吃晚飯。
那次我是跟素華說好了的,連餐廳的名字地址都發給了素華。
素華沒有來。我知道,她是放心我的。
那天,她,我說的是小姑娘汪若雪,早早地就坐在那裏等我了。明明是普通的餐廳,她卻點上了蠟燭。顯然是她自己帶來的。
我坐來下就要官宣,但一次又一次地被她笑嘻嘻地堵了回去。
當然,我最後還是官宣了,我說,這是我們最後的晚餐。她說:日子長着呢。我說,你知道的,我是有妻子家室的人。而且。我還沒有而且出來,她就說了:沒聽說那個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的成語嗎?
我被噎了半天。然後說:你說女孩子學什麽理工?把祖宗的語文都忘光了。
我說:你死了這個心吧,我不可能喜歡你的。我有我的标準,我有我的原則,我是個愛家如命的人。
那天當然沒有談出任何名堂來。談到最後,她還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
之後,她仍然是有機會就纏着我。
這次能跟我和雲吳教授一起到奧曼來參加國際會議,據說是她動了全部的身家關系争取來的。好像她跟我的導師馬大域教授是什麽親戚,或者她的爸爸跟馬教授是閨蜜(男男閨蜜)之類的。
終于到了機場了。計程車剛停下,我把捏出了汗來的100牛郞遞給司機,說:No Change。不用找了的意思。可那司機說諾諾。我拉開了車門,司機的諾諾叫得更響了。他還說了什麽,那帶口音的昂語我根本聽不懂。我的昂語水平本來就差。那兩個單詞還是我憋了一路憋出來的。
若雪說:他說還差五十。我說什麽。若雪說我給了。
我不跟她争什麽,放在平時我一定要争的。我下車就跑,若雪叫道:行李!
世界就是這樣的。越窮越亂,越急越慢。這就是這個世界上的道理。
我一路闖到邊檢那裏,一路跟人家解釋,Our plane。我們的飛機。我隻會說這麽多了,還是若雪接了下去,應該是說馬上要起飛了, take off我聽得懂。
過了邊檢,我聽到半點的鍾聲,這裏竟然有會敲響的大鍾。我擡頭一看,已經是6點半了。我們飛機的起飛時間是6點半。若雪在後面叫着:沒戲了,别跑了,我跑不動了。
到了安檢那裏,我們也是一路Our plane加take off地一唱一和的,愣是把放在傳送帶最前面的别人的東西拿了下來,把我們的東西放了上去,惹得兩三個人撸胳膊挽袖子,卻被若雪的笑嘻嘻制服了。
進了裏面,若雪喊道:還跑嗎?我說:跑。小姑娘也隻能跟着我。幸虧我們每人都隻有一個有四個輪子的小箱子。
我眼睛發直,遠遠地看着遠處那塊空空蕩蕩的地方。我明白,大家都上了飛機了,所以,我們的登機口一定是最空的那塊場地。
直到小姑娘拉住我的手。我說:幹什麽你?她說:跑過啦。我叫了你半天了。跑過了?我回過頭去,看到黑壓壓的一片人。她說:在那裏!都在那裏。
都在那裏?我喘着粗氣,兩眼發黑。在我自己眼裏,我是兩眼發黑,在别人眼裏,我想一定是兩眼發赤了。
我看見了好幾個熟人。
向我們奔過來的是那個叫黃海浪的,向我們揮手的還有雲吳教授。
我問黃海浪,飛機呢?他不理我,正在跟若雪說着什麽。是剛走近的雲教授回答的我:飛機晚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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