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被人掀開,暴露地徹徹底底。
金知好像回到了幼年,那原本以爲會模糊忘記的話語,又清晰地回響在了耳邊。
“敗家子!”
“什麽都要花錢,真是賠錢貨。”
男人坐在沙發上,看了眼她和母親剛買回來的蔬菜,一邊不爽地瞪她一眼。
她抓緊媽媽的衣服,不明白爲什麽買什麽東西,爸爸都要罵罵咧咧幾句。
“買什麽買,有什麽好吃的!老子賺點錢容易嗎?”
“真貴,黑心的狗東西。就是搶錢的,這些有錢的沒一個好東西。”
所以,她從未敢主動要過什麽。
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蛋糕的樣子,那是一天下午,她小心翼翼地趴在店門旁邊,探着頭看向櫥櫃裏的彩色小塊。
她隻敢看,因爲她知道,這些東西絕不可能屬于自己。
“丢不丢臉,看什麽看。”
訓斥完畢後的父親,卻一反常态:“今天老子心情好,給你買。”
他對店員指了指店裏的某個角落:“那些,拿一個過來。”
金知捧着,到家了看着半天,才舍得吃,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晚上,就陷入了嘔吐發燒。
“叫你吃,吃壞了吧,又浪費老子錢看病。”
直到她上學認字後,終于明白,那個蛋糕牌子上寫的四個字。
臨期處理。
“記得好好學習,我一天到晚這麽辛苦的賺錢,就是讓你有個好的生活,知道嗎?”
“你一天吃老子喝老子的,就給我考出這成績?”
“就你這樣,還想買東西?哪來的臉?”
金知視野都有了幾分模糊,感覺到有什麽溫熱的液體滑過了臉上。
“唯有他願意給你花錢的時候,你才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有了那麽一絲的安穩。”
“但你并不快樂。”
“你花每一筆錢時,都誠惶誠恐,深感罪惡。隻覺得,自己在取媽媽爸爸身上的血肉。”
心房再破,還是得需要那些寶石。
渴求它們,但它們并不會以很好的狀态到來。
隻是橫沖直撞的,将“血肉”化作恐怖的寶石,讓她自己去拿。
每拿一顆,都會回想起,它們原本的樣子,以及它們到來的方式。
“你爲什麽會知道……”金知的聲音有些沙啞。
就算長大後,看着幾塊錢的東西也要猶豫一下。
就算工資已經夠買一箱子草莓,她也不敢買一斤。心頭浮現出的第一個想法,不買了,太浪費了。
去買,更便宜,勉強夠用的東西。
去買,更便宜,但質量不好的東西。
去買,更便宜,但不是自己最喜歡的東西。
而,比這些想法更常見的是,不買了,不買也行的,買這些給自己太浪費了。
自己的想法重要嗎,不重要。
喜歡重要嗎,不重要。
包圍着自己的,自己所擁有的……
永遠廉價。
正如,她所認爲的自己……
永遠不配。
金知心猛地生疼,她一下子嚎啕大哭,雙手捂住了臉。
所有的悲戚湧上,像是多少年的寒意全部裹住了她,讓她瑟瑟發抖。
左休言心中歎息。
孩子總會無意識地接受母親和父親看待世界的想法和态度。
孩子也總會對雙親無意識的忠誠,并有強烈的歸屬感。
金知看待世界,對金錢的态度,真的是她自己的想法嗎?
不,那是來自于家庭。
對金錢的錯誤認知,對她自身的錯誤認知,是讓她越努力越陷入泥潭的禍根啊。
左休言緩緩上前,站在她的面前。
金知似有所感,放下手來。
左休言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又緩慢地說道:
“錢,不是錢。那隻是一部分的自己。你與金錢的關系,就是,你與自己的關系。”
”你其實根本不愛錢,因爲,你從沒有愛過自己。”
金知心猛地一酸,淚水又再次湧出。
她緊閉眼睛,想要憋回去,不想讓自己這麽失态。
“哭泣隻是排解情緒的正常方式,這并沒有什麽。你可以允許自己有情緒。”左休言擡手,用大拇指擦去了她半邊臉龐的淚水。
這下,金知哭聲再次提高,幾乎控制不住。
像是把這麽多年壓抑的委屈全部排出來。
左休言不再說話,靜靜地讓她哭泣。
直到哭聲漸小,再次輕輕用手幫她擦拭淚水:“這不該成爲困住你的事情。”
“你随時可以,開始愛自己。”
金知擡頭,眼前的女人是如此的陌生,可是卻能一眼将自己看穿。聲音輕柔,可是又給了她無限的力量。
爲數不多,不,是第一次,有人當面,告訴她這些事情。
那些,她從未發現,從未理解的事情。
對面的人,好像她的鏡子。
照到了她埋藏在深處的傷疤。
照到了那個在腦海深處裏,一直在求助的自己。
“謝謝。”金知帶着哭腔說道,“我會的。”
“是。”左休言微笑,“你會,成爲一個愛着自己,很善良,并且很快樂的有錢人。”
四周的金銀财寶抖動起來,像是地震,它們的尖刺不斷地收縮,肮髒的污漬正在退散。
金山轟然崩塌,逐漸和地面融爲一體。
而那顆原本在山尖上的圓球水晶不斷上升。
地面開始不斷消融,像是被高溫炙烤一般,所有的東西都融爲了一體,不分彼此。
短短幾秒後,整個地面已經完全變得平坦而光滑,仿佛沒有盡頭。
如同金黃色湖面,散發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晶瑩剔透的水晶宛如一輪皎潔的明月,灑下冰冷而清幽的光芒。
原本壓抑沉悶的氛圍已然消散無蹤,唯有一片甯靜祥和、澄澈透明。
此刻,四周空寂無聲。
“湖面”清晰地映照出,她們兩個人的身影。
“我叫左休言,很高興認識你,金知。”
金知看着對方伸出的手,她深吸一口氣,擡手握住。
然後,正式,認真,又鄭重地,說出了那個屬于自己的名字。
“我叫金知,很高興認識你,左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