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劉淮,謝安并沒有說一些僭越的話,隻淡淡說了一句‘請殿下速速個更衣,稍後升帳議事’,便轉身大步而走。
劉淮完全沉浸在回京的喜悅中,沒有察覺到謝安的異樣,忙大聲道,“好,好!大師傅先走一步,淮兒馬上就來,馬上就來啊!哈哈!”
劉淮的眸子裏似有萬道金光,他覺得,回家的夢想成真,就在今日啦!
稍頃。
郡守府,公務堂,一頭威風凜凜的神獸狴犴石像,靜坐堂中,凝視正門。燈火點點映照其上,勾勒出莊重威嚴的氣氛。
借着月光和燈火,一張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出現在公務堂内,帝國參與此番東征的高級将領,全部到齊了。
左邊是地方官員将校,太白将軍莫驚春、武次将軍孫芸、遼西郡郡衛長蘇道雲,按序而坐。右邊是劉淮帶來的京畿班底,虎威中郎将劉贲、長水中郎将李長虹、大将軍府軍機都尉程虢、大将軍府軍營都尉桓溫、太尉司直王彪之、衛尉府右都侯陳步業,并列端坐。
粗略一掃,隻見堂中諸将一個個衣衫不整,盔甲有損,披挂蒙塵,面有菜色,看來連續的守城,已經讓他們身心俱疲了。
但是,此刻,這些人全部面露激動驚喜之情,眼中戰意高昂。
就在衆人等待劉淮之際,莫驚春把劉懿統禦三軍前來除賊的消息和計劃,一一向諸将簡要說明,衆将沉悶許久的滿腔郁氣,頓時掃去了大半,紛紛摩拳擦掌,打算立即召集爲數不多的部将,同秦軍拼個你死我活。
就在大夥讨論酣暢讨論之際,劉淮身着嶄新麒麟甲、頭戴紫金盔、外披大紅袍,手握黃金劍,腳踏飛雲靴,神采飛揚,意氣風發,昂首闊步踏入堂内,在他身後,緊緊跟着謝安,還有那位貼身照顧劉淮日常起居形影不離的蘭姨。
劉淮的到來,讓衆将立刻噤聲,地方将校們面無表情地盯着劉淮,京畿将校們則表情各異。
洞察人心永遠是劉淮的短闆,他對于堂中衆人的微妙變化渾然不覺,自顧自便坐在了主位之上。
在服裝的鮮明對比下,興高采烈的将領們,心中不約而同地生出一絲别樣心思,雖然每個人心中所想不盡然相同,但大體都不差。
莫驚春看了看劉淮,又想到正統帥三軍洶洶而來的劉懿,心中無奈。
寒門出貴子,豪門多纨绔啊!
反觀劉淮,方才,虎步生風的劉淮一路走在檐廊下,他幻想着學那西楚霸王破釜沉舟,能夠一戰洗刷恥辱,猛聽見堂中吵吵嚷嚷,幻夢初醒,心中甚覺厭惡。
這不,劉淮剛剛坐定,屁股還沒捂熱乎,便端起架子,大拍桌案,說話略帶煙腔,威嚴道,“公堂之上,當靜以觀事,謹言慎行。爾等吵吵鬧鬧,毫無規矩,成何體統。誇得爾等還是統軍大将,有些人還妄自稱當世名将,大戰之前心浮氣躁,竟無一絲靜氣。哼,也誇得爾等隻是統軍大将!若做了三軍統帥,那還了得?”
好家夥!
劉淮那趾高氣昂、頤指氣使的天家性子,又上來了!
劉淮這一手,搞得滿堂武将臉色煞白,目瞪口呆,旋即心中窩火,大感不快。
他們以爲,許久未見的太子殿下經過此番大錯,應該修身隐靜,有所悔悟,而後踔厲奮發,光複東境,以補償先前之過失。
可誰知道,今日一見,太子殿下仍舊是太子殿下,仍是扶不起來的柳樹。
這,這可真是八十歲老爺子遇到了心儀少女,愁煞旁人也!
站在劉淮身後的蘭姨無喜無悲,秀目微眯,默默替劉淮洞察着一切,這位當世奇女子素來不理朝政,劉淮是怒是憤,皆随其心意,今夜亦是如此。
跪坐在左側首席的謝安,聽聞劉淮此話,尴尬咧嘴,心中甚是無奈。
公務堂陷入短暫安靜。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擡頭,似乎,也沒有人喘氣。
謝安苦着臉坐在那裏深思:再過少許時間,城南漢軍将至,此正是需要太子殿下鼓舞軍心、團結一緻的時候,哪知自己一個照顧不到,淮兒便不管不顧,以威壓人,這不是糊塗麽!
謝安雙瞳輕掃,見除了太子一黨外,其餘諸将面上已有不悅之色,他心思微動,拱手環顧笑道,“諸位将軍,自秦賊圍城以來,殿下心中憂戚,常有歔欷流涕之容,難免肝火過盛,發發牢騷,不免唠叨了兩句,諸位将軍切莫在意。”
謝安故意将‘太子殿下’說成了‘殿下’,有意模糊矛盾。
此話說完,謝安趕忙以手捂面,對劉淮眉來眼去。
劉淮對謝安眼神流露出來的深意渾然未覺,但也沒有繼續糾結此事。
謝安當即放心,透了口氣。
但見劉淮環顧一周,不悅問道,“莫将軍,父王派哪支軍隊赴此馳援?”
莫驚春挑眉,如實回答,“五郡平田軍。”
“平田軍,沒聽說過!”劉淮嗤之以鼻,“領軍的是我大漢哪位名将?”
莫驚春沒有揣摩太子心思,面無表情,冷聲回答,“淩源伯,平田将軍,劉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