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中華民族都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拼命硬幹的人,有爲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一代人未完成的使命,将由另一代人繼續......
可是,在莫驚春的眼中,太子劉淮,并不是那個可以繼承先輩遺志、延續中華命脈之人。
至少,現在還不是!
月在梢頭,陽樂城牆靜谧空曠,四面碉樓,不時傳來兵士們思鄉的啜泣。
莫驚春蓦然回首,聽到士兵的哭聲,不禁仰頭望月,輕輕一歎。
活在人世間,誰又不是爹生媽養的呢?
難道帝王之子,就該肆意揮霍人命?就該高人一等?
莫驚春陷入深思之中,在側感歎不止。
謝安卻在另一邊憂慮不止。
莫驚春所言,句句爲真,句句爲實。
若真要找一個勉勉強強駁斥莫驚春的理由,那隻有一個:他謝安是劉淮的師傅,于公于私,他都不允許有人生出此等想法。
兩人分歧極大,這個話題,已經沒有再聊下去的必要,兩人又複無語。
也就盞茶的功夫,兩人眺望之處的兩座矮山,逐漸生出點點煙火,一股焦肉味,傳入兩人口鼻,謝安聞之,不禁搖頭興歎,“我将士嚴冬無衣,食不果腹,秦軍虎狼居然有此閑心到我漢家的土地上野炊烤肉,哼!簡直是膽大包天。”
莫驚春深沉地瞥了一眼謝安,他知道,謝安是個才子,是個好人,是個忠臣,但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呆子。
書呆子的特性,就是對于某些事情,執念過甚。
所以,莫驚春對剛才兩人的相悖之言,也沒有那麽氣惱,心中暗罵了幾句,便不再挂懷心上了。
莫驚春伸了個懶腰,晃了晃脖子,擡眼望去,思索片刻,他忽然雙目精光大盛,隐有殺氣,那是自東境兵敗以來,從未出現過的矍铄眼神。
謝安見莫驚春這幅戰意騰騰的模樣,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好奇問道,“将軍爲何忽然怒火中燒?”
莫驚春思慮片刻,悶聲道,“秦軍訓練有素,軍紀嚴明,日常所食皆爲戰飯,若非事出有因,絕不可能私自野炊。何況,私自野炊也僅是四五人暗自所爲,怎敢如此明目張膽?明目張膽便罷,又怎會引得漫山大火?這大火,來的是在蹊跷。”
謝安極慧,一點就通,他急忙問道,“在下不善戰陣,不懂兵法,鬥膽猜測,還請将軍見諒。将軍的意思難道是說,秦軍難道有事了?”
莫驚春兩眼不離遠方一線的矮山大火,聲音低沉,“有事,但不大,不然圍城秦軍也不會完全沒有大規模調動。”
謝安心中有些失落,如果今夜秦軍有重大變故,他謝安不介意集結全城兵力,親自護送太子殿下南下。
莫驚春的隻言片語,徹底打消了謝安這個大膽的預謀。
看着那團越燒越旺的大火,謝安輕輕吐了一口氣,猜測說道,“兩座矮山的盡頭,便是陽樂渡口,是秦軍屯糧、屯船所在,此處驟起大火,應是我大漢民間一些有識之士,不堪家國淪喪,做出的綿薄義舉吧。”
莫驚春深沉地看了一眼謝安,“若是秦軍糧草被燒、退路被毀,軍心必亂,我等可借片刻混亂,派遣一隊精銳,護送送太子出城南下。不過!”
這話說的謝安精神一振,旋即又稍顯萎靡,試探問道,“不過什麽?”
莫驚春并沒有照顧謝安的情緒,分析的頭頭是道,“不過,事有兩面,如果秦軍惱羞成怒垂死掙紮,意圖進軍整個薄州,那未來幾日,必會拼盡全力死命攻城,屆時城中空虛,無兵可用,我等若防守不力,也隻能以身殉國了。”
謝安定睛問道,“縱然不派兵護送太子殿下出城,莫将軍以爲倚城固守,還能等來援軍麽?”
莫驚春咧嘴一笑,“嘿!謝大人身在山中不見山,太子是陛下獨子,有太子在陽樂城,援軍就回來!而且,這一天,不會太遠!”
謝安恍然大悟,“哦!莫将軍的算計,原來在這裏呀!”
莫驚春長籲一氣,“到那時,東境五軍僅剩的将士們可以保全性命,陽樂城幾十萬百姓可以免遭屠戮,若我漢軍來将勇猛善戰,可以殺秦軍一個猝不及防,本将軍率城内餘軍與援兵裏應外合,或會殺退秦軍,反敗爲勝,繼而收複兩遼失地!”
明白了莫驚春的全部算計,謝安一聲哀歎,側臉問道。“莫将軍,你甯可爲國殉難,也不願救太子殿下一命?”
謝安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并不是因爲他是一個锱铢必較之人。
相反,這位謝家小子在日常裏爲人處世十分大氣,行爲舉止大開大合,隐有一代宗師風範,之所以在這件事上斤斤計較,隻因爲他在巡城之餘,嗅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
這座城,怕是守不住啦!
不,是明天就要守不住了!
所以,今晚,謝安這個世間頂尖聰明人,才會選擇與世間另一個聰明人,強行展開一場并不聰明的對話。
目的其實隻有一個。
爲太子留一條活路!
也爲大漢帝國的未來,留一顆種子!
面對謝安極不聰明的追根究底,莫驚春還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死死盯着那團焰火,“死前,我會單刀直入,殺進城東秦營,奮戰至死。運氣好的話,可以帶走東邊的攻城主将!”
謝安沉默不語,其實,莫驚春沒有正面回答,便算回答了。
一股本該潤澤萬物的春風吹過,謝安卻感心中甚悲:自己與劉權生齊名‘天下安生’,卻還沒有如劉權生一樣成就像‘平田五郡’那般的功績,滿腹經綸之才,還沒有輔佐君主興盛漢室,便要草草收場!
他不甘心!
悲怆之餘,謝安沒有由來地說了一句,“不管怎樣,太子不能死在這裏。”